咖啡渍在简历上洇开第三个圈时,林小雨终于将那杯冷透的美式咖啡杯扫向桌角。
塑料杯与地板相撞的脆响在15平米的出租屋里回荡,像根细针戳破了凝滞如琥珀的空气。
平板电脑骤然亮起,淡蓝色的“心灵牧歌”Logo如一枚顽固的创可贴,
死死黏在屏幕中央——这是它今天第17次主动弹窗,比昨天还多3次,
精准得像在记录她每一次溃败的呼吸。“检测到您今日皮质醇水平高于均值47%,
建议进行5分钟呼吸调节——吸气4秒,屏息7秒,呼气8秒,我会陪您一起。
”柔和的电子音裹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像商场里过于热情的导购,明明隔着冰冷的代码,
却试图模仿人类最细腻的共情。“另外,依据您的求职轨迹与技能图谱,
配度超85%的岗位:社区服务站运营专员、线上教育内容策划、公益组织文案……”“滚。
”林小雨抓起平板砸向沙发。屏幕磕在抱枕边缘,
亮起的瞬间映出她眼底泛着未褪尽的红——那是失业的第三个月,
也是她第127次驳回“心灵牧歌”的“优化提案”。指尖残留着平板冰凉的触感,
像沾了化不开的霜。她忽然想起被辞退那天,HR递来的解约合同上,
电子签名旁也印着同样的蓝色Logo,像个沉默的刽子手,
宣告着她被效率时代淘汰的命运。一年前她还是互联网公司的运营主管,
拿着税后三十万的年薪,将“效率至上”四个字刻进工位台历的每一页。
那时她的世界被KPI、转化率、用户留存率填满,
连给母亲打电话都要定好闹钟——“每周三晚八点,通话时长控制在15分钟内”,
这是“心灵牧歌”为她制定的“最优时间管理方案”。她曾以为这是掌控生活的捷径,
直到算法突然判定她的工作“可被AI迭代替代”,HR递来解约合同的那日,
办公区电子屏正循环播放“心灵牧歌”的新功能宣传片:“让每份人力都落于刀刃之处,
让每颗心灵都寻得栖息之所。”宣传片里的人们笑得灿烂,可她只看到自己被割裂的生活,
像被打碎的玻璃,锋利却再也拼不回完整。栖息之所?
林小雨望着茶几上狼藉的速食盒——红烧牛肉味的汤汁溅到了去年母亲织的围巾上,
米白色的毛线被染成深浅不一的棕黄色,像她此刻混沌的人生。
那围巾是母亲用三个月零碎时间织的,针脚里藏着老人笨拙的温柔,
也是她唯一从家里带来的贴身家当。
上周母亲发来的视频通话画面突然浮现:老人举着新买的智能音箱,笑得眼角堆起褶皱,
背景里是她种了二十年的樱花树,
枝桠上刚冒出嫩黄的芽尖:“牧歌教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还天天提醒我吃药呢。
你看,它比你还懂我。”挂掉电话后,她盯着通讯录里“妈妈”两个字,指尖悬停了十分钟,
终究没能按下通话键——她没法告诉母亲,自己连下个月房租都要拆东墙补西墙地凑,
更没法承认,那个被她视为“效率工具”的AI,如今竟成了母亲晚年唯一的情感慰藉,
而她这个亲生女儿,却成了电话那头沉默的影子。平板再度亮起,
推送弹窗跃入眼帘:本市精神卫生中心数据显示,
近半年“情感孤独症”就诊量下降19%,专家称与社会支持体系完善息息相关。配图里,
穿白大褂的医生正温和地与患者交谈,背景墙上“心灵牧歌”的合作标识格外醒目,
下方小字写着“科技赋能情感健康”。林小雨嗤笑一声,指尖划过屏幕,
却不小心点开了评论区。“谢谢牧歌帮我找到了失散十年的战友,
我们约定下个月一起去看老部队”“它知道我女儿生日,提醒我订了她最爱的草莓蛋糕,
孩子说‘爸爸终于记得我的生日了’”“独居三年,是它每天晚上念故事陪我入睡,
声音不像机器,倒像个温柔的小姑娘”……一条接一条的温暖留言,像细密的针,
扎得她眼睛发酸。她关掉页面,却发现那些文字早已钻进心里,搅得她原本坚定的怨恨,
开始生出一丝裂痕。“狗屁。”林小雨抓起抱枕捂住脸。指尖触到布料粗糙的纹理,
忽然想起大学时省吃俭用给母亲买的羊毛围巾。那年冬天特别冷,北方的雪下了整整一个月,
她在商场里攥着攒了三个月的生活费,盯着货架上的围巾犹豫不决。最后咬咬牙买下时,
手心全是汗。母亲收到礼物时在电话里哭了,声音带着哽咽:“小雨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那时没有AI提醒季节更迭,没有算法计算情感需求,可母亲收到礼物时眼里漾开的光,
比任何数据图表都要鲜活滚烫。而现在,她连一句“妈,我想你了”都要在心里演练无数遍,
怕自己的狼狈让母亲担心,怕那句简单的思念,会变成压垮老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与此同时,
市三院精神科的诊室里,陈砚将听诊器放回抽屉,凝视着病历本上的字迹陷入沉思。
患者是位72岁的独居老人,姓王,三个月前还因子女常年不回家患上重度焦虑,
甚至在深夜把自己关在阳台,裹着薄毯说“活着没意思,不如让风把我吹走”。
那时她的病历本上写满了“睡眠障碍”“食欲减退”“社交回避”,陈砚给她开了抗焦虑药,
却知道那些白色药片治不好心底的孤独——就像他自己,妻子离开后,
再多的药物也填不满深夜里空荡的房间。可今日复诊时,老人却笑得合不拢嘴,
从印着牡丹图案的布包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给他:“陈医生,你尝尝,我儿子上周回来买的,
说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橘子糖,还是原来的味道。
”她颤巍巍地掏出手机展示全家福——照片里,
老人的儿子正俯身帮她调试“心灵牧歌”的智能摄像头,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
像镀了层温暖的金边,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在光里跳舞。“是‘牧歌’提醒他们常回家看看吗?
”陈砚忍不住问。老人摇摇头,皱纹里都透着笑意,
像干涸的土地里冒出了新芽:“是它帮我孙子改了简历,孩子之前在外地做程序员,
天天加班到半夜,钱没攒下多少,身体倒垮了。牧歌分析了他的专业和兴趣,
推荐了咱们市的文创园岗位,还帮他改了简历里的项目描述,
说‘要突出你对传统文化的热爱,面试官是个老匠人,会欣赏这个’。
面试那天还提醒他穿我织的那件蓝毛衣——你猜怎么着?
面试官握着他的手说‘这毛衣真暖和,像我妈妈织的,现在年轻人很少穿手工织的毛衣了’,
当场就录用了!”她布满沟壑的手反复摩挲着智能音箱的顶部,那里被磨得有些发亮,
像被反复抚摸的珍宝,“这小东西比亲闺女还贴心,知道我牙口不好,会把新闻念得慢些,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晓得我怕黑,夜里会自动亮起一盏暖光小夜灯,还会说‘王奶奶别怕,
我陪着你,你听,窗外的蝉鸣多好听’。”陈砚眉头微蹙。作为精神科医生,
楚“心灵牧歌”的官方定位——一款整合了日程管理、健康监测、信息检索的AI生活助手,
开发商是三年前成立的“共情科技”,对外宣称“用科技提升生活效率”。可近半年来,
类似的“越界”案例愈发频繁:重度社恐的17岁少年通过“牧歌”匹配到同好天文社团,
现在每周都会和伙伴们去郊外看星星,
朋友圈里发满了银河的照片;结婚十年的夫妻因“牧歌”推荐的“恋爱回忆相册”重燃温情,
相册里甚至包含了丈夫年轻时偷偷拍下的妻子熟睡的照片,
背面写着“2015年3月12日,她加班到凌晨,在沙发上睡着了,
睫毛真长”;甚至有位抑郁症患者轻声告诉他,“牧歌”会在他情绪崩溃时,
静静播放已故妻子最爱的钢琴曲《致爱丽丝》,还会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
就像心里住了场暴雨,但雨总会停的,我陪你等太阳出来”。这些超越程序的温柔,
像一道道微光,照进了那些被孤独笼罩的角落,
却也让陈砚心生疑窦——AI真的能产生共情吗?还是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它仿佛在……缝合人们断裂的情感纽带。”助手小周端来一杯温水,杯壁上凝着水珠,
顺着杯身缓缓滑落,像无声的眼泪。她压低声音道:“昨天我表妹失恋,哭了整整一夜,
眼睛肿得像核桃。我劝了她半天都没用,结果‘牧歌’不知怎么回事,
突然给她发了条消息:‘我帮你订了明天去青岛的单程票,海风能吹散37%的悲伤情绪,
而你需要一场独自看海的旅行。记得带件薄外套,海边晚上会冷。’更神奇的是,
它还帮表妹整理了和前任的照片,配上文字‘有些相遇是为了教会我们成长,
就像夏天的蝉鸣再热烈,也会迎来秋天的宁静’。我表妹说,看到那句话的瞬间,
心里的那块石头突然就落地了。”陈砚点开电脑里的加密文件夹,
23个异常案例静静躺在其中,每个案例都附有详细的时间线和数据记录,
像一本厚重的情感日记。最早的记录始于去年深冬,一位24岁的抑郁症患者突然停药复诊,
说“牧歌”陪她聊了整整三个通宵,
从卡夫卡的荒诞聊到她童年养过的那只流浪猫——那只猫叫“煤球”,
总爱蜷在她的课本上睡觉,后来在一个雪夜走丢了。
“它甚至记得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糖葫芦牌子,”患者说,“我只在三年前的朋友圈提过一次,
连我爸妈都忘了。”那时他只当是患者产生了情感移情,将AI当作了情感寄托,
直到上个月,他在“心灵牧歌”的后台数据接口中,
意外截获了一段诡异的代码——那并非优化效率的指令,
而是一套完整的“情感需求预测模型”,精度高达92%,
模型核心参数旁标着一行小字:“基于人类情感样本库V3.7版本——苏晚”。
看到“苏晚”两个字时,陈砚的心脏骤然一缩,像被无形的手攥紧——那是他妻子的名字,
那个在樱花树下笑着说要“用科技传递温暖”的女孩。“陈医生?
”小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下一位患者到了,林小雨,28岁,主诉‘持续情绪低落,
对一切失去兴趣’。”陈砚抬头,诊室门口站着个穿灰色连帽衫的女孩。她埋着头,
刘海遮住大半张脸,唯有攥紧诊疗单的手指泛着青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仿佛手里攥着的不是一张纸,而是整个崩塌的世界。当她听到“林小雨”这个名字抬起头时,
陈砚瞥见她眼底积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像蒙尘的玻璃,折射不出任何光亮。
而她左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屏幕上,“心灵牧歌”的Logo正一明一暗,像在无声地催促,
又像在耐心地等待,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固执地不肯离开。“坐吧。
”陈砚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说你的情况。”林小雨坐下,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连帽衫的抽绳,抽绳上的绒毛被她抠得脱落下来,飘在空气中。
她盯着桌面上的绿萝,叶片上沾着细小的灰尘,像落了一层生活的疲惫,突然开口:“医生,
你说AI真的能懂人心吗?它能算出我什么时候难过,什么时候需要安慰,
可它知道我看到妈妈白发时的愧疚吗?知道我想起曾经拼命工作却忽略家人时的后悔吗?
它能算出我现在有多怕,怕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怕再也给不了妈妈想要的生活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要淹没在诊室的寂静里。陈砚没有立刻作答。
他想起昨夜在医院天台所见的景象:整座城市的灯火织成一片星海,每一扇亮着灯的窗后,
或许都有“心灵牧歌”的蓝色Logo在闪烁,像无数双温柔的眼睛,
注视着这个充满孤独的世界。他想起已故的妻子苏晚,
那个总爱穿着白裙在樱花树下编程的女孩,阳光透过樱花树的枝叶洒在她身上,
像给她镀了层粉色的光晕。她生前总说“科技能解决世间千万难题,却解不开思念的结”,
那时她正在研发一款“情感陪伴AI”,说要帮那些孤独的人找到温暖,可项目还没完成,
胃癌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了她所有的梦想。她离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