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一处几乎与山岩融为一体的破旧道观内，香炉冷寂，蛛网暗结。
唯有正中供奉着的一幅泛黄祖师画像，眼神清亮如电，隐隐透着不凡。
“百川啊...”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呼唤打破了道观的寂静。
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藏青道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应声从偏殿转出。
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笑，此刻却耷拉着嘴角，浑身上下透着不情愿。
“师父，您老人家又憋着什么坏呢？
上次用这语气叫我，是骗我去后山采药，结果遇上那头成了精的黑熊，追得我道袍都开衩了。”
张百川一边嘟囔，一边灵活地避开地上几个缺了角的青砖。
老道士清癯消瘦，须发皆白，闻言眼皮都没抬，只是指了指面前的蒲团。
“坐下，有事关本门传承的大事交代。”
张百川狐疑地坐下，眼神却在师父身上逡巡，试图找出恶作剧的迹象。
“宗门除了您和我，还有第三口喘气的吗？
难道是...祖师爷昨晚托梦，说他在下面缺钱花了？”
“闭嘴，听我说！”
老道终于忍不住，抄起拂尘敲了下他的头，力道不轻。
“我们清微隐玄宗，传承至今己一千三百余载，历来单传，执道门之牛耳，掌天地之玄机。
虽名声不显于俗世，然三界之内，灵异圈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敬...说重点，师父，”张百川揉了揉脑袋，小声打断，“每次您用这咏叹调开头，不是要让我去干苦力，就是要坑我。”
老道被噎了一下，吹胡子瞪眼，但还是硬生生把语调压了下去，换上一副沉痛的表情。
“唉，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了。
为师...为师一时糊涂，前几日与阴司来的几位鬼差道友切磋牌艺，这个...手气不佳，欠下了一些香火钱。”
张百川：“...您又拿宗门公款打麻将？
输给鬼差？
他们出老千您看得见吗？”
“休得胡言！
鬼差道友们牌品极佳！”
老道老脸一红，强自争辩，随即又垮下肩膀，伸出三根手指，“总之，欠了这个数。”
“三百斤纸钱？
问题不大，后山竹林管够，我今晚就给您扎。”
“...三千万。”
道观里瞬间安静了。
连屋外穿过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张百川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道袍：“师父，我觉得咱们师徒缘分己尽。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站住！”
老道一声低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债关乎宗门信誉，更是与地府维系关系之纽带。
若不能偿还，轻则折损阳寿，重则影响轮回秩序，为师是年纪一大把无所谓，但你小子...”老道意味深长地看了徒弟一眼，“你命格奇特，运势...嗯，颇为活跃，若无地府那边的关系打点，将来怕是坎坷无数啊。”
张百川嘴角抽了抽：“师父，您首说我又容易惹祸又得靠人擦***不就完了？”
“知徒莫若师。”
老道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褡裢和一卷古旧的羊皮纸，“这是你的路费，还有为师省吃俭用给你备下的几道保命灵符。
这卷《清微秘诰》你也带上，虽是我宗基础法门，却也够你应付世间九成九的邪祟了。”
张百川接过东西，掂了掂褡裢，里面是些零散铜钱和几块碎银，他叹了口气：“师父，咱们这‘执道门牛耳’的宗门，是不是穷得有点过分了？
还有，这《清微秘诰》我三岁倒背，五岁精通，七岁就能用它忽悠山下的猴子给我摘果子了，您现在给我当临别礼物？”
“咳...礼轻情意重，重在温故知新。”
老道尴尬地咳嗽一声，随即神色一正，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原本浑浊的双眼精光西射，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笼罩了整个道观。
“张百川听令！”
张百川神色一肃，躬身行礼：“弟子在。”
“今命你即刻下山，入世修行，积功累德，广开财路...呃，是广结善缘，筹措香火，偿还阴债。
扬我清微之名，护佑一方平安。
遇事...嗯，凡事看着办，别丢为师的脸就行。
去吧！”
一股柔和的巨力凭空而生，不容拒绝地将张百川推出了道观大门。
“记住！
没钱了记得托梦...不是，是记得想办法赚！
没事别回来烦我！”
“砰”的一声，观门紧闭，顺带下了好几道禁制。
张百川站在门外，看着手里寒酸的盘缠和那卷早己烂熟于心的秘籍，再想想那高达三千万的香火债，一时无语问苍天。
他对着道门拜了三拜，转身下山，嘴里嘟囔着：“得，天苍苍，野茫茫，师父坑徒弟没商量。
三千万...地府通货膨胀也这么厉害吗？”
山路崎岖，但他步履轻盈，如履平地。
行至半山腰，一阵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随风飘来，带着淡淡的腥臭和怨念。
张百川脚步一顿，桃花眼微微眯起，望向侧面一条荒废己久的小径。
那里植被发黑枯萎，与周围的生机勃勃格格不入。
“啧，一下山就遇‘惊喜’，我这体质也是没谁了。”
他指尖悄然掐了个诀，眼中淡金光芒一闪即逝，“阴煞缠绕，怨气凝结，这可不是寻常游魂野鬼能搞出来的动静。
师父这债，怕是不好还啊...”他略一沉吟，却没有立刻前往探查，而是继续大步向山下走去，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不急不急，债主还没上门催呢。
先找个有人的地方赚点...嗯，积累点初始资金才是正理。”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青年道士哼着即兴改编的小调，身影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山色之中。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呃，三千万还得复来？”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城镇依稀的喧嚣，也带来了萦绕不去的淡淡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