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她10岁,眼前这条石板路还是条土路,汽车经过总会扬起漫天尘土。
如今街道干净整洁,两侧店铺林立,绿树成荫,下雨天肮脏泥泞的土路似乎从未存在过。
高一暑假即将结束,大学生陆续开学,她依旧被困在这间面包店,同桌张熙元约了她几次,却是哪儿也没去成。
这会儿店里没什么生意,从烤间出来,她趴在玻璃柜台上听蝉鸣,哄睡的白噪音,并不觉得吵。
刚才抬烤盘食指被烫伤,起泡了,没抹药,用针挑破了,疼的睡不着。
咚咚咚,母亲何美琳敲响玻璃柜台,语气很是不耐烦:“还有个蛋糕没烤好,时间到了你拿出来裱花,13页的图案。”
“嗯。”
她低着头闷哼一声表示知道了。
何美琳“啧”的一声,很刺耳,不知道哪里又戳了她的心。
何美琳和向云峰勾肩搭背地出去了,去李三的麻将馆。
父母感情好,她该高兴的。
可这个家,她始终像个局外人。
小时候听人说何美琳高中成绩很好,却被矿厂的临时工向云峰迷了心窍,高中没毕业怀了何西。
外公逼她打掉,她不愿,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因向云峰答应上门妥协。
后来矿厂很多工人被迫下岗,更别说临时工。
日子不如意,都把气撒在何西头上,她从小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要不是因为你…”外公死后两人学了门手艺,在银树西岸租了这小区的门面开了这家蛋糕店。
小区临街的楼一共七层,基本都是复式楼,层高比一般的商品房要高,五米多,一楼的铺面稍稍低些,也有西米九。
她家租了最西边那间,隔开作两层,下面做生意,阁楼生活。
整栋楼的外墙漆成乳白色,西侧墙体外装了黑色钢结构楼梯,住户不乘电梯时便从这架楼梯上下。
墙根有几株三角梅,枝干缠绕在一起向上生长,花瓣绿白,一簇一簇的莹白花团中间偶尔点缀几片绿叶,阳光透过,像是花本身的光芒。
三角梅常见,这样的颜色少有。
去年花枝己经沿着墙体抻到何西家店前,把幸福饼屋的绿色招牌遮了大半。
向云峰本想砍了,因为有大学生夸好看,何西便在墙脚立了木架,摆了几张木凳子。
这凳子还是从装修工地找的废弃木材自己做的,花十块钱买了小桶油漆漆成了绿色。
如今花枝己经绵延到二楼窗下,看上去像是个穿了白衣绿裙的花仙子撑着脑袋斜躺在那儿。
学生们总喜欢买了糕点坐在花下谈天说地,原本因为向云峰夫妇俩不上心日渐萧条的生意竟又奇迹般好起来。
“妹妹,给我拿两根巧乐兹。”
“哎。”
何西推开店门口处的白色冰柜,冷气首首扑到身上,炎炎夏日,她贪恋地更弯下身去。
那女大学生接了雪糕递给她钱,冲她笑道,“妹妹,你长得真好看。”
她将头发捋到耳后笑了笑,没说话。
她抬头看着二楼窗下的三角梅,抿紧了唇,如果不修剪,用不了多久就会遮住这户人家的窗户。
二楼住了个男生,大概二十几岁,只见过两次,白到近乎病态的脸上挂了副黑框眼镜,头发很长,几乎遮住半张脸。
那是去年春天的一个午后,何西正将刚烤好的可颂摆上货架,咚咚,有人叩响玻璃柜台。
循声望去,玻璃展柜前像竹竿似的男生低头站着,看不清表情。
男生从钱夹拿出几张红色钞票放在柜台上,没说话。
“你好,要点什么?”
她放下烤盘过去询问,那人指了指货架上的可颂。
取了袋子问他要几个,他又不说话,伸出右手比了个五。
何西诧异,是哑巴吗?
不过他的手真好看啊,白皙修长又骨节分明,和动漫里的比也不输。
很快装好面包递给他,“一共15元,收你100。”
她下意识地将声音提高,放缓语速,从柜台上拿了一张钞票,找零给他。
“找你85,拿好。”
她双手捏着钱递过去,男生并不接。
“你的钱!”
她提高音量,一字一顿说,凑近用钱碰了碰他的胳膊。
男生像是被吓到,整个人瑟缩着开口,“能不能…”,原来不是聋哑人,她尴尬地挠挠头,刚才说话声音也太大了。
“能不能,每天下午给我送面包,钱,你收着。”
男生说一句停一下,像是要鼓足勇气才能说出下一句。
何西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因为下午店里只有我一个人,而且我马上开学了,可能送不了。”
男生原本垂下的头埋得更低了,接了钱又收起柜台上的钞票,转过身去,小声说:“对…不起。”
她突然有种负罪感,这个人好像鼓足勇气才来的,连声音都在发抖。
就在男生走到门口时,叫住了他。
“哎!
早上可以吗?”
男生闻言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见他笑了一下。
“你把地址写在这儿。”
她拿过一旁的笔记本招呼他过来。
男生握着笔,迟迟没动作,“我…住楼上,201。”
“啊?
那你自己下来买不就行?”
男生听闻无措地放下笔,又垂下头不说话。
“好吧,我每天给你送,但是时间可能不会那么固定,你每天吃什么怎么告诉我?”
十六七岁的少女语气像哄小孩,明明她才是小孩。
“没…关系,短信,你…给我号码。”
那男生一字一顿说完,稍微抬起头看了眼她。
何西只注意到那厚重的黑框眼镜,整个人像藏在眼镜里,没有实感。
她撕了一页笔记本,写下号码递给他,男生小心地折起来放进衬衫胸前的口袋,提上袋子要走。
“对了,怎么称呼。”
“梁…梁…。”
“好的,梁先生。”
她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梁先生的脸唰的一下染上一层薄红,慌慌张张走了。
第一天给梁先生送面包,敲门很久,明明听到拖鞋走过来的声响,却迟迟才开门,且仅仅露一条缝,伸出一只手来。
她把袋子挂在那只苍白的手上,不小心碰到手指,触感冰凉,梁先生像是被吓到,缩回去啪的一声关上门。
“真该死啊。”
何西朝自己的手背打了一下,“怎么就那么不小心。”
第二天梁先生家门口墙上装了个木箱子,贴了个纸条“面包放这里”。
嫌弃太过明显,何西无言。
有时候去的晚些时,还会有一瓶玻璃瓶装的鲜奶在里头。
后来梁先生给的几百块钱花光了,他便用信封封了钱放在木箱子,总之避免一切社交,她甚至从未见他出过门,亦或许他乘电梯。
想必即使三角梅遮住他家窗户,他也不会说什么,但这也太欺负人了。
何西决定明天踩着梯子上去修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