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里的旧创与新糖林知夏第一次在天台看见江叙时,是高二开学的第三周。
那天的风裹着夏末最后一点燥热,吹得教学楼顶的五星红旗哗啦啦响,
她抱着满是红叉的数学卷子躲上去,刚把卷子按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想喘口气,
身后就传来“咔嗒”一声——是易拉罐被捏变形的脆响。她猛地回头,
撞进一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男生坐在天台最角落的台阶上,背靠着生锈的水箱,
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上有块浅褐色的疤,
像片干枯的树叶贴在骨节分明的手腕上。他手里攥着个空可乐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冷白,
见她看过来,也没挪开视线,只是静静地盯着她怀里的卷子,眼神里没什么情绪,
却让林知夏莫名觉得有点慌。是江叙。班里最沉默的男生,永远坐在最后一排,
课本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公式,却很少抬头。有同学说他父母常年不在家,
他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也有人说他之前在别的学校打过人,被劝退才转来这里,
连老师都不太管他。林知夏之前只在收作业时和他打过一次照面,
他递作业本时指尖飞快地碰了下她的手,凉得像冰,之后就飞快地缩回袖子里,头也没抬。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人。”林知夏攥紧卷子的边角,指腹把卷边又揉得更皱,
转身就要走。“没人赶你。”男生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
“这里……随便坐。”林知夏的脚步顿住了。她回头看了眼江叙,他已经重新低下头,
指尖在空可乐罐的拉环上反复摩挲,动作有点机械。天台很大,
风把远处操场的喧闹吹得很淡,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抱着卷子,
在离他两米远的台阶上坐下了。水泥地的凉气透过校服裤子渗进来,林知夏把数学卷子摊开,
最后一道大题的红叉刺眼得很。她咬着笔杆想了半天,草稿纸上画满了乱糟糟的线条,
还是没算出结果。正烦躁时,忽然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
指尖捏着一支断了芯的铅笔,在她的草稿纸旁边蹲下,一笔一划地写起了步骤。是江叙。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半蹲在她身边,垂着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的字迹很工整,每一步推导都清晰得像教科书,甚至在关键公式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圈。
林知夏跟着他的思路看下去,卡在脑子里的结忽然就松了,等她反应过来时,
江叙已经把最后一步结果算出来,笔尖停在“x=3”后面,没再动。
“哦……原来这里要设辅助线。”林知夏小声说,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草稿纸往他那边推了推,
“谢谢你啊。”江叙没说话,只是把断芯铅笔塞回自己口袋,转身要走。
林知夏忽然想起什么,赶紧从书包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他:“你手上有灰,
擦一擦吧。”他的指尖刚才沾了水泥地的灰,还蹭了点铅笔芯的黑。江叙愣了一下,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林知夏递过来的纸巾,迟疑了几秒才接过去。
指尖碰到她的手时,他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缩回去,攥着纸巾在手上胡乱擦了两下,
就又坐回了角落的台阶上,重新拿起那个空可乐罐。“我叫林知夏,坐在第三排。
”林知夏看着他的背影,小声报了自己的名字。她其实不太会和陌生人说话,
尤其是像江叙这样看起来有点冷淡的人,但刚才他帮自己讲题的样子,让她觉得没那么怕了。
过了几秒,角落里传来他的声音,很轻:“江叙。”那天之后,天台成了林知夏的秘密去处,
也成了她和江叙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每天午休,她都会抱着没弄懂的题目去天台,
江叙几乎都在,有时坐在水箱边刷题,有时靠在栏杆上发呆。她不会像第一次那样拘谨,
会主动坐在他旁边的台阶上,把不会的题推到他面前,他也总会放下手里的东西,
拿起那支断芯铅笔,帮她梳理思路。林知夏慢慢发现,江叙其实没那么难接近。他只是话少,
不怎么会表达,但心思很细。有次她来天台时胃不舒服,捂着肚子蹲在台阶上,
没一会儿就看见江叙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瓶常温的矿泉水,递到她面前。
“我看你昨天没喝冰的。”他低声说,眼神有点闪躲,“这个没冰过。”林知夏愣了一下,
才想起昨天她买了瓶冰可乐,喝了两口就觉得胃难受,随手放在了旁边的台阶上。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胃不好,没想到江叙居然注意到了。她接过矿泉水,
瓶身还带着点他口袋里的体温,喝了两口,胃里的坠痛感好像真的轻了点。“谢谢你。
”林知夏抬头对他笑了笑,这是她第一次在江叙面前笑。江叙的耳朵忽然红了,
他赶紧别过头,看向远处的教学楼,声音有点含糊:“没事。”从那以后,
林知夏每天都会在书包里多带一份三明治——是妈妈早上做的,放了她爱吃的番茄和火腿。
她会把三明治分成两半,递一半给江叙。刚开始他还会推辞,说自己带了吃的,
可林知夏总能看见他中午只啃一个干硬的馒头,后来也就不再拒绝,会接过三明治,
小口小口地咬着,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林知夏知道江叙的家庭情况,
是有次班里传闲话时听到的。有个女生说江叙爸妈离婚了,爸爸去了外地再婚,
妈妈跟着别人走了,他一个人住在爷爷留下的老房子里,连水电费都要自己算着交。
那天午休,林知夏看见江叙的校服袖口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旧毛衣的线头,她没提闲话的事,
只是第二天从家里带了个针线包,趁他帮自己讲题时,悄悄把他的袖口拉过来,
一针一线地缝补。江叙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躲开,只是低头看着她的手。
林知夏的指尖很细,捏着针的样子有点笨拙,线还歪歪扭扭的。缝完后,
她抬头对他笑:“这样就看不出来了。”江叙看着她指尖上不小心扎出的小红点,忽然伸手,
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指尖还是凉的,碰得林知夏心里颤了一下。“疼吗?”他问,声音很轻。
“不疼。”林知夏摇摇头,把针线包收起来,“我妈说我手笨,缝东西总扎手。
”江叙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橘子味的糖,剥了糖纸,递到她嘴边。
林知夏愣了一下,还是张开嘴,把糖含了进去。橘子的甜香在嘴里散开,带着点微酸,
一下子就把刚才扎到手的一点点疼盖过去了。“我同桌说,橘子味能让人开心。
”江叙看着她,眼神里有了点笑意,“你刚才好像有点不开心。”林知夏的心猛地一暖。
她其实是想起了昨晚的事——她又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三点,妈妈推门进来,
叹了口气说“你怎么总这样”,语气里的无奈像根针,扎得她很难受。她没跟江叙说这些,
只是点了点头:“嗯,现在开心了。”那天晚上,林知夏破天荒地没吃安眠药就睡着了。
梦里是天台的风,是橘子糖的甜,还有江叙指尖的温度,暖得让她不想醒。
期中考试前的那段时间,林知夏的焦虑症犯得很频繁。夜里总睡不着,白天上课走神,
数学卷子上的红叉又多了起来。有天午休,她在天台做卷子时,忽然控制不住地哭了,
眼泪砸在草稿纸上,晕开了墨迹。江叙没说话,只是坐在她身边,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
披在她身上。外套上有股淡淡的皂角味,还带着他的体温。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动作有点生涩,却很温柔,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我是不是很没用?
”林知夏哽咽着说,“明明很努力了,还是做不好。”“不是。”江叙的声音很坚定,
“你只是还没找到方法。”他把她的数学卷子拿过来,重新帮她梳理知识点,
这次他讲得很慢,每讲完一个点,都会问她“懂了吗”,直到她点头才继续。那天之后,
江叙每天早上都会在林知夏的桌洞里放一颗橘子味的糖,有时还会夹一张小纸条,
上面写着当天要复习的知识点,字迹工整得很。林知夏把那些小纸条都收在一个铁盒子里,
每次焦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心里就会踏实很多。考试那天,林知夏坐在考场里,
手控制不住地抖。她摸了摸口袋,摸到了一颗橘子味的糖——是江叙早上塞给她的,
还带着点体温。她剥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橘子的甜香在嘴里散开,
想起江叙昨天说的“别紧张,你都会”,手竟慢慢不抖了。成绩出来时,
林知夏考了班级第五,江叙也从倒数爬到了中游。班主任在班会课上特意表扬了他们,
说他们是“互相进步的好榜样”。林知夏回头看江叙,他正好也在看她,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都红了脸,赶紧转了回去。下课的时候,
江叙把一张纸条塞到林知夏手里。纸条上写着:“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橘子。林知夏看着那个橘子,忍不住笑了,在纸条背面写了个“好”,
悄悄递了回去。周末的图书馆很安静,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子上,暖融融的。
林知夏和江叙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起刷题,偶尔抬头对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嘴角却都带着笑。中午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图书馆楼下的便利店买饭团,
江叙记得她不吃香菜,特意让店员不要放。林知夏看着他手里的饭团,忽然觉得,
这样的日子真好,安稳得像握在手里的热饭团,暖乎乎的。冬天来得很快,天台开始冷了。
江叙每天都会提前去天台,把自己的外套铺在台阶上,让林知夏坐。有次林知夏来晚了,
看见他站在风里,把外套抱在怀里,手冻得通红,却还是把外套给她:“你穿,我不冷。
”林知夏没接,反而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他脖子上。米白色的围巾裹着他的脸,
只露出一双眼睛,像只温顺的小动物。她踮起脚,把围巾的边角塞好:“这样就不冷了。
”江叙的耳朵瞬间红了,抬手想碰围巾,又怕碰掉,只好小声说:“我明天还你。”“不用,
”林知夏笑了,“给你了。”那天晚上,林知夏收到了江叙发来的微信。他发了一张照片,
是他戴着那条米白色围巾,站在老房子的院子里,身后是落了雪的柿子树。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围巾很暖,谢谢你。”林知夏看着照片,忍不住笑了。
她回复他:“明天天台见。”“嗯,天台见。”放寒假前,学校组织元旦晚会。
林知夏被班里的女生拉着报了合唱,要唱一首关于青春的歌。她其实很怕上台,
每次排练都会紧张得忘词,但女生们说“知夏你声音好听,一定要去”,
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晚会那天,林知夏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手心全是汗。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最后一排的江叙,他没像别人那样玩手机,只是盯着她,
眼神很亮,像有星星落在里面。音乐响起,林知夏跟着伴奏开口,唱到一半,她忽然忘词了,
站在舞台上僵住,耳朵嗡嗡作响。就在这时,她听见最后一排传来一个小声的提示,
是江叙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她跟着他的提示唱下去,声音渐渐稳了,
直到歌曲结束,台下响起掌声,她才松了口气,看向最后一排,江叙正对着她笑,
比台上的灯光还亮。下台后,林知夏在后台找到江叙。他手里拿着一瓶热牛奶,
瓶盖已经拧开了,递到她面前:“刚才唱得很好。”“你怎么知道我会忘词?
”林知夏接过牛奶,暖意在手心散开,顺着指尖传到心里。“看你上台前一直在攥裙子,
”江叙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猜你紧张。”林知夏看着他,
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从来没人这么在意过她的小动作,爸爸妈妈总说“你要勇敢点”,
却没人问过她“你是不是很紧张”。只有江叙,把她的紧张都看在眼里,还悄悄帮她。
“江叙,”林知夏小声说,“有你在,我好像就不那么怕了。”江叙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有点含糊:“我也是。”寒假里,两人每天都用微信聊天。
江叙会给她发自己做的题,还会把步骤写得很详细;林知夏会给她发家里的猫的照片,
那只橘猫很懒,总趴在暖气片上睡觉。有天晚上,林知夏又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忍不住给江叙发了条消息:“我睡不着。”没过两分钟,江叙打来了电话。他没说太多话,
只是给她讲自己今天看的书,讲窗外的雪下得多大,声音轻轻的,像在耳边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