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镇,林家演武场。
数百名林氏族人汇聚于此,目光如炬,尽数投向场中央那块三丈多高的黝黑巨石。此石名为“测灵石”,是林家立足青阳镇的根基之一,能精准测出族中子弟的灵脉品阶与修为境界。
一年一度的宗族大典,既是检验小辈们一年苦修成果的盛会,也是决定他们在族中地位与资源分配的残酷舞台。
此刻,演武场的气氛热烈而又紧张。
“下一位,林尘!”
随着执事长老高亢的声音响起,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为嘈杂的议论声。一道道目光,或同情,或讥讽,或漠然,齐刷刷地落在一个缓步走向测灵石的少年身上。
少年身形单薄,面色略显苍白,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包裹着他略显瘦削的身体。他约莫十六七岁,眉眼清秀,只是那双本该充满朝气的眸子,此刻却深邃得如同一潭死水,不起丝毫波澜。
他便是林尘,林家前任族长林啸天的独子。
三年前,他是整个青阳镇最耀眼的天才。十二岁开辟气海,十三岁凝气成旋,踏入炼气境四层,被誉为林家百年不遇的麒麟儿,甚至与百里之外云海城的大族千金定下婚约,风光无两。
然而,三年前的一场变故,他修为一夜尽失,从云端跌落尘埃。之后三年,无论他如何疯狂修炼,丹田内的灵气始终如漏斗中的沙,聚了又散,修为不进反退,最终停滞在了炼气三层,再无寸进。
天才的光环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废物”的嘲讽。
“又是他……真是丢我们林家的脸,连续三年炼气三层,原地踏步。”
“嘘,小声点!他爹毕竟曾是族长,为家族战死,总得留点情面。”
“情面?修炼世界,强者为尊。他占着嫡系子弟的资源,却毫无建树,这对其他人公平吗?”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如同一根根无形的钢针,刺向林尘的后背。但他仿佛充耳不闻,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
他来到测灵石前,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
人群中,一位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他叫林峰,是现任大长老的孙子,也是如今林家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林尘,眼神中满是看好戏的玩味。
林尘的手掌,终于贴在了冰冷的石面上。他闭上眼,调动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灵气,注入其中。
嗡……
测灵石发出一声沉闷的低鸣,石面荡开一圈微弱的白光,光芒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紧接着,石壁上浮现出两行小字:
灵脉品阶:凡脉,一品。
修为境界:炼气三层。
死寂。
演武场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凡脉一品!我没看错吧?这是最低等的灵脉啊!”
“三年前他可是地脉七品的天才,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妒英才?我看是流星罢了,亮一下就没了!炼气三层,我十岁就达到了!”
嘲笑声如潮水般涌来,肆无忌惮。高台上,几位长老面色各异,大长老林宏抚须而笑,眼中尽是得意。而现任族长林战,则眉头紧锁,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尘缓缓收回手,面无表情地转身,仿佛那石壁上耻辱的字迹与他无关。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让一些原本准备继续嘲讽的人,竟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林峰一步踏出,朗声道:“林尘,等一下。”
林尘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林峰走到他身侧,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听清:“林尘堂弟,三年前,你是我追赶的目标,是全族人的骄傲。但现在,你必须认清现实。”
他伸出手指,指着测灵石,语气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痛心疾首”:“凡脉一品,炼气三层。这个成绩,连成为我林家护卫的资格都不够。你占着嫡长子的名分,享受着本不属于你的月例和丹药,你不觉得羞愧吗?”
这番话,诛心至极。
林尘终于缓缓转过身,漆黑的眸子第一次直视林峰,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说完了?”
林峰一愣,没想到林尘如此平静。他冷哼一声,傲然道:“既然你不识好歹,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才!让你明白,你我之间,已是云泥之别!”
说罢,他猛地转身,一掌重重拍在测灵石上!
轰!
测灵石剧烈震颤,璀璨的黄色光芒冲天而起,宛如一轮小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光芒之中,石壁上显现出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灵脉品阶:地脉,七品!
修为境界:炼气六层!
“嘶——地脉七品!”
“天啊!峰少爷又突破了,炼气六层!他才十七岁啊!”
“这才是我们林家的希望!未来必定能带领我们林家走出青阳镇!”
赞美与惊叹之声此起彼伏,与刚才对林尘的嘲讽形成了天壤之别。林峰沐浴在众人的崇拜目光中,脸上洋溢着无比的自信与骄傲。他转头看向林尘,下巴微扬,眼神中的蔑视几乎要化为实质。
尘埃与星辰,不过如此。
林尘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丝丝血迹。
就在此时,演武场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云海城苏家的人来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行人穿过人群,径直走向高台。为首的是一位气势不凡的中年人和一位身着淡紫色长裙的少女。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肌肤胜雪,容颜绝美,气质清冷,宛如一朵不染尘俗的雪莲。她一出现,便吸引了全场所有年轻男子的目光,连刚刚还意气风发的林峰,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与爱慕。
她,正是云海城三大家族之一,苏家的千金,苏晚儿。
也是林尘的未婚妻。
“苏管事,晚儿侄女,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族长林战连忙起身相迎,脸上带着几分客气,也带着一丝疑惑。
那中年管事对林战拱了拱手,态度却颇为倨傲,开门见山道:“林族长,我们今日前来,是为了一件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尘身上,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件无用的垃圾。
“我们苏家,要与林家,解除婚约!”
轰!
一言既出,满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尘身上。如果说刚才的测试结果是对他天赋的审判,那么苏家的退婚,就是对他尊严最无情的践踏!
林战脸色一变,沉声道:“苏管事,这桩婚事是当年我大哥与苏家主亲自定下,岂能说废就废?”
“此一时,彼一时。”苏管事冷笑一声,“当初定下婚约,是看中林尘的天赋。可如今,他已沦为废人,一个凡脉一品的废物,如何配得上我们家小姐?难道要让我们苏家的明珠,嫁给一粒尘埃吗?”
他声音洪亮,毫不留情,将“废物”与“尘埃”两个词咬得极重。
自始至终,那名为苏晚儿的少女都未曾看林尘一眼,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默认了管事的一切言辞。
“你!”林战气得脸色涨红。
“欺人太甚!”人群后方,一个娇小的身影冲了出来,正是林尘的妹妹林清雪。她挡在林尘身前,涨红着小脸对苏家人怒目而视:“我哥哥才不是废物!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做!”
苏晚儿终于有了反应,她淡漠的目光落在林清雪身上,又轻飘飘地扫过林尘,红唇轻启,声音清冷如冰:“强求的婚姻,于你我都没有好处。林尘,你我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放手,对你我都好。”
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林尘,想看他会如何反应。是暴怒?是哀求?还是失魂落魄?
然而,林尘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拨开护在身前的妹妹,一步步走到苏晚儿面前。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反而燃起了一簇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火苗。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绝美脸庞,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也可以认为,这桩婚事,是我林尘,不要了吗?”
苏晚儿秀眉微蹙,似乎没想到这个她眼中的“废物”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林尘没有理会她的错愕,自嘲地笑了笑,对林战一拱手,朗声道:“族长,请笔墨一用!”
很快,有人取来笔墨纸砚。
林尘提笔,挥毫泼墨,笔走龙蛇,顷刻间写就一纸休书!
他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纸,递到苏晚儿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是你苏家退我林尘的婚,而是我林尘,休你苏晚儿!从此,你我婚嫁无涉,恩怨两清!”
“今日之辱,我林尘记下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整个演武场上空回荡!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一个被公认为废物的少年,在被当众退婚的奇耻大辱之下,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写下休书,反将对方休弃!
这是何等的傲骨!何等的狂妄!
苏晚儿的脸色终于变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涌现出怒意。她死死地盯着林尘,仿佛要将他看穿。
苏管事更是气急败坏,怒喝道:“放肆!你一个废物,也敢……”
“我们走。”苏晚儿却拦住了他,深深地看了林尘一眼,接过那份休书,转身便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林尘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一股钻心的痛楚从掌心传来。他摊开手,掌心已是血肉模糊。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默默地转身,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一步步离开了演武场,走向自己那座位于林家最偏僻角落的破旧小院。
回到院中,他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所有的坚强与伪装在这一刻尽数卸下,无尽的屈辱、愤怒、不甘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拳重重地砸在地上,坚硬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血印。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恰好落在他胸前挂着的一枚毫不起眼的黑色石坠上。
这石坠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遗物,通体漆黑,质地非石非玉,他佩戴了整整十六年,除了感觉有些温润外,从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然而,就在他的鲜血浸染石坠的瞬间——
嗡!
那枚沉寂了十六年的黑色石坠,突然爆发出一阵幽暗深邃的黑光,一股磅礴浩瀚、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苍凉气息,瞬间将林尘笼罩。
紧接着,一道古老而威严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轮回九转,帝血为引……吾,终于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