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那年，我爹娘，为了给我哥凑够娶亲的彩礼，用三十两银子，把我卖进了宫。
不是当宫女，是给净军监的老太监王德福，做对食。那是个五十多岁，性情乖戾的老东西。
他会在冬夜里，把我踹下床，让我跪在雪地里，只因为他一口痰吐歪了。他会用扎人的手掌，
磨蹭我的脸，阴恻恻地笑：“你爹娘把你卖给我，你就是我的物件儿，我想怎么摆弄，
就怎么摆弄。”今夜，他又在发疯。我跪在冰冷的地上，听着窗外的风雪，
听着他恶毒的咒骂。我没有哭。因为我的眼泪，在被我娘死死按住，塞上嘴，
交给人牙子的那天，就已经流干了。我只是在心里，一笔一划地，记着一笔账。王德福，
一笔。我那为了三十两银子，就亲手把女儿推入地狱的爹娘，一笔。我那用妹妹的血肉钱，
风光娶妻的哥哥，一笔。他们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错了。我不是水。
我是从这深渊里，一寸寸爬回去的厉鬼。总有一天，我会坐上那最高的位置，
然后亲手把这所谓的“血脉亲情”，连根拔起，烧成灰烬！我的九族，我自己来诛！
1王德福的酒气混杂着常年不散的霉味，熏得我阵阵作呕。他把一个青花瓷瓶砸在我脚边，
碎片划破了我的脚踝。“贱蹄子！没用的东西！”“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狗还知道冲我摇摇尾巴！”血珠顺着我的脚踝渗出来，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凝成暗红色的小点。
我垂着头，一言不发。顺从，是我在这里活下去的唯一法则。他骂累了，便一脚踹在我心口，
让我滚去给他端洗脚水。我蜷缩着身子，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走进偏房。
热水房的管事太监是我用攒了半年的碎银子打点过的，总能给我留一桶不至于冰冷刺骨的水。
这是我为自己争取的第一丝活路。王德福在净军监算个不大不小的管事，
管着一群刚进宫的小太监。他性情暴戾，却又极度惜命。他房里藏着一株百年的人参，
据说是御赐之物，是他准备用来续命的宝贝。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炫耀过那个人参，
说那是他的命根子。今夜，他喝醉了，给了我机会。我将早已准备好的，
一种无色无味、却能慢性损毁心脉的草药粉末，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沾了一点，
混入了他的洗脚水里。这药，不会立刻要了他的命。它只会让他一天天虚弱下去，
让他尝尽被病痛折磨的滋味。我要他死，但不能死得太快。
我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体，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腐朽的。2日子一天天过去。
王德福的身体果然如我所料，越来越差。他开始咳嗽，盗汗，夜里常常因为心悸而惊醒。
太医来看过几次，只说是年老体衰，开了些温补的方子，全无用处。他变得愈发暴躁，
对我的打骂也愈发频繁。我逆来顺受，甚至比以前更加“尽心”地伺候他。他的药，
我亲手煎。他的饭，我亲口尝。在外人看来，我是一个被他折磨得失去了魂魄，
却依旧忠心耿耿的可怜虫。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喂给他的每一口汤药里，
都藏着我最恶毒的诅咒。终于，他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躺在床上，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是你……是你这个贱人……”我端着一碗滚烫的药，走到他床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王总管，您说什么胡话呢。”“您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害您呢？
”我将“恩重如山”四个字，咬得极重。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悔恨。我舀起一勺滚烫的药，
凑到他嘴边，低声说：“别急，黄泉路上冷，我这就送您那株百年人参，下去陪您。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一口气没上来，彻底断了气。我面无表情地放下药碗，擦干净手，
然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来人啊——！总管殁了——！”王德福死了。
死于“心力衰竭”。没有人怀疑我。我这个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对食，
是他虐待的最好证明。我成了这间屋子里，最可怜的受害者。3王德福死后，
我本该被重新发卖，或者被送到浣衣局做最下等的苦役。但我的机会来了。
净军监需要向养心殿呈报一份文书，而负责此事的小太监突然拉了肚子。
管事太监见我写得一手好字——这是我爹为了让我能嫁个好人家，逼我练的，
如今却成了我唯一的武器——便让我代为誊抄。我跪在养心殿的偏殿，一笔一划，
写得工工整整。写完后，我没有立刻离开。我赌一个机会。
我赌那个传闻中病入膏肓、性情多疑的老皇帝，会注意到我这个最不起眼的蝼蚁。
我听见内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随即是器物摔碎的声音。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口。
是当今天子，赵渊。他比传闻中看起来更加苍老，脸色蜡黄，眼神却锐利如鹰。他盯着我，
声音嘶哑：“你是谁？”我伏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
声音却很平稳：“奴婢……是净军监的宫女，名叫阿婉。”他看了看我誊抄的文书，
又看了看我。“字不错。”“留在这里伺候笔墨吧。”我赌赢了。我从净军监那个地狱，
跳到了权力中心的养心殿。虽然，只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更大的、更危险的火坑。
4在养心殿的日子，比在王德福那里更加如履薄冰。皇帝赵渊的疑心病极重，
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皇后或是几位成年皇子安插的眼线。我从不主动说什么，
做什么。我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研好一池墨。在他咳嗽的时候，递上一杯温水。
在他失眠的夜里，点上一炉有安神功效的熏香。我的沉默和安分，让他渐渐放下了戒心。
他开始偶尔和我聊几句。问我家在何处，问我为何入宫。我半真半假地编造了一个身世，
说自己家乡遭了灾，父母双亡，无奈入宫求生。我绝口不提“对食”那段屈辱的过往。
那是我心底最深的伤疤，也是我最强的铠甲。有一天深夜，他批阅奏折时，
突然问我：“阿婉，你说，朕的这几个儿子，哪个可堪大用？
”这是一个足以让我掉一百次脑袋的问题。我跪在地上，惶恐道：“奴婢愚钝，
不敢妄议皇子。”他冷笑一声：“不敢？还是不想？”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最后一次试探。
我沉默了许久，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奴婢只知，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太猛，
易焦；火候太弱，不熟。唯有不急不躁，外温内热者，方能成其美味。”我说的是治国，
也是在说人。大皇子性情爆裂，是猛火。二皇子优柔寡断，是弱火。而那个被所有人忽视，
体弱多病，被养在深宫里几乎无人问津的七皇子赵恒，看起来，最像那“外温内热”之人。
皇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从那天起，他开始真正地“用”我。
5我成了皇帝最隐秘的棋子。他让我去接近七皇子赵恒。赵恒的母亲只是一个卑微的更衣，
早早病逝，他在宫里无依无靠，活得像个透明人。也正因为如此，
他才不在皇后和几位皇子的视线之内。我奉了皇帝的“口谕”，时常去探望七皇子。送去的，
都是皇帝赏赐的，却又不那么起眼的东西。一碟点心，一本孤本，一盆御花园里新开的花。
赵恒很聪明，或者说，在深宫里活下来的孩子，没有一个是蠢的。他起初对我充满戒备。
我也不急。我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从不多言。直到有一天，大皇子的伴读，
一个嚣张跋扈的内监，故意打翻了赵恒的书案，还出言羞辱。赵恒气得脸色发白，
却不敢发作。那天晚上，那个内监在回自己住所的路上，“不慎”滑进了太液池，淹死了。
第二天，我照常去给赵恒送汤。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我微微一笑，轻声说：“殿下，
路有不平，自然要有人去填平它。”他沉默了。从那天起，他看我的眼神，变了。我们之间，
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我们是同一种人，都是在深渊里挣扎，
渴望着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人。而我，要做他的稻草，也要让他，做我的刀。6皇帝的身体，
一日不如一日。夺嫡之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皇后和大皇子一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