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桉靠在窗边,用手机捣着代码,却总觉得屏幕上的字符像逃避生活的路标,愈敲愈空。
葛然坐在靠墙的小圆桌,手里捏着一只塑料杯,指节泛白。
林苔将双腿收紧,揪着袖口,声音始终低沉。
程伊然瘫在沙发角落,双眼红肿,脸上的怒气还在弥漫。
“他们凭什么就否了我的作品?”
程伊然突然弹起,嗓音刺破寂静。
她翻出手机,照片在指尖滑过,每一张都曾让她熬夜,心血浸染,如今只剩一行官方回复。
陆桉伸手推了推眼镜,迟疑道:“伊然,这组确实很有新意,但是……可能跟他们今年的风格——风格?!
这堵墙到底谁定的?”
她打断,“明明去年还讲实验,这会儿就要商业。
那让每个人都去拍同一张脸吗?!”
空气在她的话尾骤冷,葛然的手机震动,屏幕闪出“催款提醒”,他猛地站起,去厨房倒水。
水壶咕咚作响,像压抑着某种急躁。
林苔柔声:“你己经很棒了,伊然。
大家都看得到。”
程伊然偏头盯她:“你还不是一样,被甲方改到发疯。
为什么你就能一次次忍着?”
林苔的手心微微收紧,她没回答。
以前有人劝她反抗,但她知道,她只会在梦里争辩几句,醒来还是原样。
葛然拿着杯子出来,呼吸有些沉重:“现在拍照不赚钱才是真的。
你们知道吗,我都快周转不开了。
我那家咖啡店,下个月的房租到现在只凑了六成。”
“你不是还有投资人吗?”
陆桉轻声问。
“投资人?”
葛然嗤笑,“他们只在材料会发言,说得天花乱坠,真到投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谨慎。
我的学业奖学金用到头,爸妈也帮不上。
我这么拼,是不是挺可笑?”
没人说话。
城市里,创业不再是理想的剧本,而是一场硬碰硬的战斗。
出租屋的窗外,马路光影摇晃,夜行人步履匆匆。
屋内的时间也在窒息中停滞。
程伊然没压住怒意,又翻起手机,“有本事你去跟那些评委评理,看看他们知不知道什么叫真情绪!”
陆桉没接口。
他很清楚,这种冲动无法解决问题。
却也无法否认,那种被否定的感觉,自己也在昨天领导跳过升职讨论时尝过一遍。
“你们知道吗?”
陆桉低声开口,“我己经连续三次,被主管拿我的加班当榜样,最后还是轮到别人升职。
我发现,无论我多想做好,始终在某条线外面。”
这时候门铃响了一下,蔡牧探头进来。
西装没脱,发胶味夹着夜风。
他两手空空,却像随时准备给到一份答案。
“我来看看你们怎么了。”
蔡牧环视一圈,眼里带着猜测和关切,“刚路过那家小酒馆,黑板上写着伊然上次拍的照片,还没撤下。”
伊然咬着牙,“挂几天也没用,没人会多留一眼。”
蔡牧走到葛然旁边,把烟盒往桌上一推。
“资金周转卡住了?”
“你说呢?
要不要给我弄套理财计划。”
葛然嘴硬,语气不见咄咄逼人,更多是自嘲。
蔡牧没笑,只是低头点了点桌子,“要不要我找几个朋友把资源盘一盘?
有些合作机会其实不是那么死。”
陆桉看着他们,心里生出复杂的情绪。
蔡牧的冷静和重情重义,是他一首仰赖的慰藉,可此刻,局外人的好意却像隔了一层玻璃。
程伊然还是按着手机,又补一句:“你觉得你帮得上忙吗?
你们这些搞钱的,会懂我们的苦吗?”
蔡牧微微皱眉,“其实,我们不就在一个圈子里,谁都逃不掉。
只是每个人的裂缝不一样。”
空气似乎慢慢流动起来。
林苔突然开口,声音低低:“伊然,你很想证明你的作品。
葛然,你很想让你的事业撑下去。
陆桉希望升职,蔡牧希望大家别散。
我也是,只是还不敢讲。”
她顿了顿,终于认真地看着众人,“可我们是不是在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答案?”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窗外的夜色流转,从各自的沉默中流出一道微光。
葛然靠回沙发,盯着天花板出神,“我小时候,要是遇见难题,就去找邻居阿姨借饭票。
长大了才发现,没人再免费递来糖了。”
程伊然扭头,无力地笑了一下:“我家一首都疼我,可一出门就没人管。
连张照片都看不进去的社会,除非我自己硬上。”
陆桉合上电脑,疲惫地道:“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底线。
外面那么冷,至少屋里还有人听我说话。”
蔡牧点头,轻拍陆桉的肩,“我们不是朋友吗?
谁摔倒了,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林苔轻轻补上一句:“也许,到底还是只能靠自己的手,一点一点摸过裂隙。”
程伊然终于没闹了。
她把手机丢到一旁,两手环抱膝盖,像小孩一样缩成一团。
屋里又恢复到沉默,唯有路灯把影子拉长。
城市的裂隙在每个人心里横亘着,但这小小的客厅,拥挤而温暖,仿佛世界暂且放缓呼吸。
门外偶有汽车疾驰,尾灯划破夜色如同一道红线。
陆桉望着窗外,心中微有安定。
他们在彼此面前或爆发或收敛,冲突与脆弱都交错着。
没有谁能给出完美解答,但友情的微光,悄然在裂隙之间晃动。
屋里气氛安静了一会儿以后,葛然终于站起身来,“反正明天还要去见租房老板,我先回去了。
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他话刚说完,程伊然也站起来,“我明天打算再去一趟画廊。
就算被骂,也得再争一次。”
林苔笑了,她走向门口,和葛然并肩而出。
陆桉跟在最后,蔡牧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快不慢,“明天一起吃早饭吧,没人该一个人扛着走。”
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只剩下空椅和冷光。
陆桉站在窗边,深吸一口气。
外滩的夜色依旧,风铃又响了一声。
他觉得无论裂隙有多深,总有人会守在边缘,为自己点亮微弱的灯火。
下一天是未知的拼搏,但此刻,这份分担与错位,给了每个人足够温存的片刻。
他们在都市的缝隙里碰撞着各自的挣扎,也在友情的微光下,彼此指认着归属。
夜色滑向窗外的街角,他们在裂隙的彼端小声许诺,没有言明,却都在心里悄悄记下了对彼此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