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疗养院外的晚风
大东望着三楼亮着灯的窗户 —— 那是母亲桂珍的房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皱巴巴的纸巾,声音压得比风声还低:“谢谢你,这段时间…… 真是辛苦你了。”
小雅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轻轻拍了拍:“跟我还说这些干啥。
妈今天状态挺好的,中午还跟我念叨‘小雅爱吃我做的南瓜粥’,我顺着说想喝,她下午真让护工阿姨找厨房要了材料,盯着煮了好久。”
“小雅”—— 这两个字像根细刺,扎得大东眼眶发酸。
他别过头,看向疗养院墙根下的梧桐树,叶子落了一地,恍惚又回到去年冬天。
那天他接到疗养院电话,说母亲突然不认识人了,抱着护士哭着要找 “女儿小雅”,说 “我女儿开公司,还给我带了外国的糖”。
他赶过去时,桂珍正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 是他小时候和母亲的合影,可她却指着照片里的自己,喃喃说 “这是小雅小时候,扎着俩小辫多可爱”。
医生说,是长期的孤独和早年婚姻里的创伤,让桂珍的记忆出现了错位。
自从父亲张强走后,母亲总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有时候对着空椅子说话,像是在跟谁聊天。
大东忙着跑运输,不能天天陪在身边,本想着送疗养院能有人照应,却没料到母亲会凭空 “造” 出一个女儿。
第一次听到母亲提起 “小雅” 时,大东慌得手足无措。
桂珍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说 “我女儿小雅可出息了,在大城市开设计公司,还自己生了个大胖小子,不跟人吵架,过得可幸福了”。
那些话,像极了母亲当年羡慕邻居家女儿的模样 —— 当年邻居家女儿嫁得好,不用应付婆媳矛盾,母亲总说 “要是我闺女也能这样就好了”。
大东忽然明白,“小雅” 不是凭空出现的,是母亲把自己这辈子没实现的渴望,都安在了这个幻想的女儿身上。
后来小雅提议,不如她就 “当” 这个小雅。
“妈现在心里装着这个念想,要是突然戳破,她该多难受。”
小雅是教师,说话温温柔柔的,第一次以 “小雅” 的身份来看桂珍时,还特意带了母亲爱吃的麦芽糖。
桂珍一见她就笑了,拉着她的手不放,说 “我就知道你会来,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小雅顺着她的话,听她讲那些 “母女间的往事”—— 其实都是母亲从电视剧里看来的情节,可她听得格外认真,还时不时点头说 “妈,您还记得呢,我都快忘了”。
有一回,桂珍翻出箱子里的旧毛衣,说要给 “小雅” 的儿子织件小外套。
线是几十年前的旧线,颜色都褪了,她却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织得格外专注。
大东站在门口看着,眼泪差点掉下来。
小雅悄悄跟他说:“妈织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男孩要穿蓝色,暖和’,她心里其实什么都懂,就是把念想放在‘小雅’身上了。”
此刻晚风更凉了,大东望着三楼的窗户,灯光下似乎能看到母亲坐在床边的身影。
“不知道妈什么时候才能记起我,”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有时候我真想冲进去跟她说‘妈,我是大东,是你儿子’,可我又怕…… 怕她更糊涂了。”
小雅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传过来:“别急啊,护工说妈昨天看天气预报,还问‘大东跑运输,那边冷不冷’,她没忘,就是暂时把你藏在心里了。
咱们慢慢来,总会好的。”
大东点点头,眼角的泪被风吹干。
疗养院的灯还亮着,那束光里藏着母亲错位的牵挂,也藏着他和小雅小心翼翼守护的温柔。
他知道,不管母亲记不记得他,只要能让她安心、快乐,就算永远以 “陌生人” 的身份站在她身边,就算 “小雅” 要一首存在,他也愿意。
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带着淡淡的暖意,像是在说,慢慢来,总会等到母亲记起他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