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卷暮春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磨人的湿意，把苏州城的青石板浸得发亮。
沈青砚蹲在“汲古阁”后院的老槐树下，指尖捏着半片焦脆的竹纸，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
“这《宋刻本论语》的虫蛀都快通到页心了，你还用水冲？”清冷的男声从头顶落下时，
沈青砚正把手里的竹纸往清水碗里浸——她新收的学徒把防虫药粉撒多了，不赶紧稀释，
纸纤维就得脆成渣。她抬头时，额前碎发还沾着水珠，正撞见一双沉如寒潭的眼。
来人穿月白锦袍，腰束墨玉带，袖口绣着极小的云纹，一看就是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
可他目光落在那半片竹纸上时，
比沈青砚这干了十年古籍修复的人还较真：“水浸会让纸性变脆，该用陈浆调和糯米胶，
先固定纤维再去虫蛀。”沈青砚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竹纸差点捏皱：“你是谁？
汲古阁不接待看客。”贵公子没答，反而弯腰捡起她脚边的一片焦纸，
指尖捻了捻：“汲古阁的沈娘子，前阵子修复了《元刊本诗集传》，让江南藏书界都动了心。
怎么今日对宋刻本，倒犯了低级错？”这话戳中了沈青砚的痛处。她师父去年过世前，
把汲古阁托付给她，可上个月刚丢了半册《洪武正韵》——那是师父留给她的遗物，
据说是前朝藏书监少监沈仲书的旧藏。这些日子她心乱如麻，连带着手也生了。
“阁下既然懂行，该知修复时最忌分心。”沈青砚把竹纸小心放回木盘，语气软了些，
“不知公子找我，是有古籍要修？”贵公子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时，
沈青砚的呼吸都顿住了。盒里躺着一卷残破的绢本，虽只剩三分之一，
可上面的墨字笔力遒劲，边角还钤着“九州藏书监”的朱印——那是前朝皇室藏书的印记，
比她丢的《洪武正韵》珍贵百倍。“此乃《九州图志》残卷，”贵公子的指尖轻轻拂过绢面，
“我找了三位修复师，都不敢动。听闻沈娘子能‘起死回生’，想请你试试。
”沈青砚的指尖颤了颤。她爹沈仲书失踪那年，留过一封家书，提过《九州图志》，
说那卷书里藏着“藏书监的根”。可她翻遍师父留下的典籍，也没找到这卷书的记载。
“公子可知这卷书的来历？”她追问。贵公子抬眼，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我姓陆，
名时衍。这卷书，是家传旧物。”沈青砚心里“咯噔”一下。江南陆家，世代藏书，
可十年前一场大火，把陆家藏书楼烧了大半，陆家长子也在那场火里没了音讯。
眼前的陆时衍，难道是陆家的人？“修复需三个月，”沈青砚定了定神，把木盒推回去半寸，
“且我有个条件——修复期间，我要查阅陆家藏的《藏书监纪事》。”陆时衍的眉梢挑了挑，
似是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他沉默片刻，点头：“可以。但你得住到陆府的‘芸香楼’，
方便取书，也方便我盯着修复进度。”沈青砚咬了咬唇。住到陆府，
是冒险——她还没查清《洪武正韵》是谁偷的，万一跟陆家有关，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九州图志》是找爹的线索，她不能放过。“好。”她应下来时，
老槐树的雨珠刚好落在木盒上，溅起一小圈湿痕，像极了她此刻悬着的心。
第二章 芸香陆府的芸香楼，比沈青砚想象的更静。楼分三层，底层是书房，中层是修复室，
顶层是她的住处。窗台上摆着晒干的芸香草，空气里满是驱虫的清苦味，
倒让她想起了师父的汲古阁。“沈娘子，这是《藏书监纪事》的抄本，
”陆时衍的小厮墨书把一摞蓝布封皮的册子放在桌上，“我家公子说，原书在大火里烧了，
只剩这些抄本。”沈青砚翻开第一册，纸页泛黄，字迹是手写的小楷，
末尾钤着“陆氏藏书”的印。她翻到正德年间那一页，
目光在“沈仲书”三个字上停住——上面写着“正德十二年，沈仲书任藏书监少监，
掌《九州图志》修订，次年失踪，图志亦不知所踪”。没有更多信息。沈青砚心里有点空，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沈娘子，该用晚膳了。”墨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跟着墨书下楼时，正撞见陆时衍从外面回来。他身上沾着雨气，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
递给她：“路过巷口的‘张记’，买了些枣泥糕，你试试。”沈青砚愣了愣。她小时候，
爹每次从京城回来，都会给她带枣泥糕。她接过油纸包，指尖碰到他的手，冰凉的，
像他身上的月白锦袍。“多谢陆公子。”她低头道谢，把油纸包抱在怀里，
像抱着一点久违的暖意。晚膳很简单，四菜一汤，都是清淡的口味。陆时衍话不多，
只偶尔问两句修复的事。沈青砚小口吃着饭，余光瞥见他手腕上的玉扣——那玉扣的纹样，
跟她爹留下的那枚一模一样。“陆公子的玉扣，很别致。”她忍不住开口。
陆时衍抬手摸了摸玉扣，眼神暗了暗：“家母留下的遗物。”沈青砚没再追问。她知道，
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心事，就像她没说，她爹的玉扣，此刻正放在她的贴身荷包里。夜里，
沈青砚在修复室里忙到三更。《九州图志》的绢面脆得厉害，她得先用温水把绢丝泡软，
再用细如牛毛的针，把断裂的丝线一根根接起来。灯光下，她的指尖灵活地穿梭，
额前的汗滴落在绢面上，她赶紧用软布擦掉——这绢比蝉翼还薄，沾了汗就会留下印子。
“还没歇？”陆时衍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吓了沈青砚一跳。她抬头，
看见他穿着素色常服，手里端着一盏热茶。“快了，把这处断线接完就歇。”她把针放下，
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陆时衍走过来，把热茶递给她：“喝口暖暖身子。修复急不得，
要是累坏了手，反而误事。”沈青砚接过茶，温热的杯子贴着掌心，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她看着陆时衍的侧脸，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竟少了几分白天的清冷。“陆公子，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九州图志》？”她忍不住问。陆时衍沉默了片刻，
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帘上：“十年前那场火，烧了陆家大半藏书，也烧了我大哥。
我后来才知道，大哥是为了护《九州图志》，才没逃出来。”沈青砚的心猛地一沉。这么说，
她爹失踪，陆家失火，都跟《九州图志》有关？“那你知道，图志里藏着什么吗？”她追问。
陆时衍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我只知道，图志里画着前朝藏书监的秘藏，
里面有很多失传的古籍。但我找这卷书，不只是为了秘藏——我想查清，十年前的火，
到底是谁放的。”沈青砚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她爹的失踪，会不会也跟那场火有关？
“我会尽快修复好图志。”她轻声说，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定。她不仅要找爹，
还要帮陆时衍查清真相——他们都是被《九州图志》牵连的人。
第三章 疑云日子一天天过去，沈青砚的修复进度很顺利。《九州图志》的残卷上，
渐渐显露出山川河流的轮廓，边角还藏着细小的密码——那是藏书监特有的暗号，
沈青砚小时候跟着爹学过，能看懂一二。“这里的‘三川汇流’，
其实是指藏书监的秘藏位置，”她指着绢面上的一处记号，跟陆时衍解释，
“后面的‘木火通明’，应该是指开启秘藏的钥匙，跟五行有关。”陆时衍凑过来，
两人的距离很近，沈青砚能闻到他身上的芸香气息。她心跳快了些，赶紧往后退了退，
假装整理工具。“这么说，只要找到钥匙，就能找到秘藏？”陆时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沈青砚点头：“但钥匙应该跟藏书监的官员有关。我爹当年是少监，说不定他手里有线索。
”正说着，墨书匆匆跑进来：“公子，沈娘子，外面来了个自称‘苏先生’的人，
说要见沈娘子。”沈青砚心里一紧。她在苏州认识的人不多，除了汲古阁的学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