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断情我睁开眼睛的瞬间，喉咙里还残留着汤药的苦涩。“姑娘，您可算醒了！
” 雪雁带着哭腔的脸在我眼前晃动。我看着头顶熟悉的青纱帐，鼻尖是若有似无的冷香。
这里是潇湘馆。我，林黛玉，回来了。不是回到过去，是回到了……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的声音沙哑。“刚过申时，老太太那边传过饭了，见姑娘睡着，
没让惊动。”雪雁扶我坐起。我看着她稚嫩的脸庞，记忆却停留在她后来跪在我病榻前，
哭求我喝药的样子。那时，我已经油尽灯枯。而那个口口声声说“你放心”的男人，
正在洞房花烛。“宝玉呢？”我问，语气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
雪雁愣了一下：“二爷……应该在怡红院吧？听说宝姑娘去了，正在一处说话呢。”呵。
我扯了扯嘴角。看吧，林黛玉，你还没死呢，他们就已经“在一处”了。前世种种，
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他的誓言，他的眼泪，他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全是笑话！
最后我咳血而亡时，他在做什么？正掀开别人的红盖头。“姑娘，您怎么了？脸色这样白？
”雪雁担心地问。“没事。”我掀开被子，“更衣，我去给外祖母请安。
”走在去贾母院子的路上，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碎片上。这雕梁画栋，这曲径通幽，
曾是我以为的归宿。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座华丽的牢笼。“林妹妹！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脊背瞬间僵直。是贾宝玉。他快步跑到我面前，
额上带着细汗，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听说你又病了？可好些了？怎么不好生躺着？
”他伸手想探我的额头。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满是错愕。“林妹妹？
”我抬眼看他。这张脸，曾让我魂牵梦萦，也曾让我肝肠寸断。此刻，
心里却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二表哥。”我淡淡开口，“我没事，劳你挂心。
”他愣住了：“二……表哥？林妹妹，你为何这样叫我？”“不该这样叫吗？”我看着他，
“你是荣国府的二爷，我是借住的表姑娘，论理，该这样称呼。
”他的脸色一下子白了：“林黛玉！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之间……”“我们之间，
”我打断他，声音清晰而冷静，“只有兄妹之谊，别无其他。以前是我不懂事，
说了些糊涂话，二表哥不必放在心上。”说完，我绕过他，径直向前走去。“林黛玉！
”他在我身后喊，声音里带着受伤和不解，“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谁又在你跟前说了什么？
”我没有回头。风吹过，带着竹叶的沙沙声。像极了前世我焚稿时，那最后的叹息。
2 惊变贾母屋里，一如既往的热闹。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三春姐妹都在，当然，
还有那个端庄娴雅，永远笑得恰到好处的薛宝钗。“林丫头来了？”贾母招手让我过去，
搂在怀里，“脸色怎么还这样差？可吃了药没有？”感受着老人怀里的温暖，
我鼻尖微微一酸。前世，她是真心疼过我的。只是，她的疼爱，终究抵不过家族利益。
“外祖母放心，我好多了。”我依偎着她，轻声道。“这就好，这就好。”贾母拍着我的手。
“林妹妹。”薛宝钗笑着开口，语气温柔关切，“方才我们还说起你，身子弱，
合该好好将养。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燕窝，一会儿让莺儿给你送去。”又是这样。
永远大方得体，永远面面俱到。前世，我就是被她这副“好姐姐”的模样骗了。
“多谢宝姐姐好意。”我抬眼，看向她，“只是我虚不受补，燕窝这等金贵东西，
还是宝姐姐自己留着吧，或者……送给更需要的人。”比如，你的宝兄弟。
后面这句话我没说，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画外音。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王夫人的脸色沉了沉。薛姨妈的笑容有些勉强。王熙凤打着圆场：“哎哟，瞧我们林妹妹，
病了一场，倒跟咱们生分了不成？”贾母也察觉气氛不对，岔开话题：“玉儿既然好了，
明儿个起，依旧和姐妹们一处上学玩笑才好，省得闷坏了。”这时，宝玉闷头闷脑地进来了。
他谁也不看，径直走到我旁边的椅子坐下，低着头，浑身散发着委屈。
贾母奇道：“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了我们凤凰蛋了？”宝玉不吭声。
薛宝钗柔声开口：“宝兄弟想必是读书累了？袭人没跟着伺候？”宝玉猛地抬头，
眼圈竟是红的：“读书读书！你们就知道逼我读书！可知有些话，比刀子还利，
扎得人心口疼！”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我。所有人都看向我。王夫人的眼神，
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悦。若是前世，我定会又气又痛，当场掉泪，然后和他闹将起来，
最后落得个“小性儿”、“不容人”的名声。但此刻，我只是微微笑了笑。
“二表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谁拿话扎你了？莫非是嫌我方才称呼生分了？”我语气轻松，
带着几分妹妹对哥哥的玩笑口吻，“咱们虽是一处长大，情同手足，但如今渐渐大了，
规矩礼数总不能错。让人听了闲话，倒显得我们林家没家教了。”一句“林家家教”，
堵得王夫人脸色发青，却不好发作。薛宝钗深深看了我一眼。贾母叹了口气，
搂紧我：“我的玉儿，真是懂事了。”懂事？不，我只是醒了。
从那个名为“爱情”的迷梦里，彻底醒了。3 出手从贾母处出来，
我直接去了王熙凤的院子。“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妹妹怎么想到来我这儿？
”王熙凤笑着迎出来，一双丹凤眼上下打量我，精光四射。“来找琏二嫂子帮个忙。
”我坐下，开门见山。“哦？妹妹有什么事，尽管说。”她在我对面坐下，示意平儿倒茶。
“我想请二嫂子帮我找个可靠的掌柜，或者，帮我留意一下，
京城里可有经营不善、打算盘出的绣坊或书铺。
”王熙凤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妹妹这是……？”“我有些闲钱，想试着经营点产业。
”我平静地说，“总不能一直仰仗外祖母和舅舅舅母过日子。”王熙凤是何等精明的人，
立刻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林妹妹，
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是，受了什么委屈？”我摇摇头：“没受委屈。只是想通了。
女子立世，终究要靠自己。银钱虽俗，却能买来自在底气。二嫂子觉得呢？
”王熙凤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好个林妹妹！我往日竟没看出，
你还有这般心胸见识！”她拍板：“成！这事包在我身上！别的不敢说，找几个铺面，
寻个把可靠人，你二嫂子我还是办得到的！”“如此，多谢二嫂子。”我起身道谢，
“收益方面，自然不会让二嫂子白忙。”“嗐！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王熙凤摆手，
但眼神明显更热切了。离开王熙凤处，我走在花园里，深深吸了口气。第一步，
总算迈出去了。我知道王熙凤贪财，但她有手段，有人脉。眼下，与她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正想着，却见假山后转出两个人。正是宝玉和薛宝钗。宝玉手里拿着一支精致的珠花，
正往薛宝钗鬓边簪去。“宝姐姐，这珠花配你……”他看到我，手一下子僵住了。
薛宝钗微微侧身，避开了那支珠花，脸上飞起红霞，嗔道：“宝兄弟，又胡闹了。
”随即她看向我，笑容无懈可击：“林妹妹也在这里？可是从凤丫头处来？”我看着他们，
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是。”我点点头，“不打扰二表哥和宝姐姐赏玩了。
”我转身欲走。“林妹妹！”宝玉急切地喊住我，“这珠花……是宝姐姐方才掉了，
我捡到还给她的！”我回头，看着他焦急辩解的样子，忽然觉得无比厌倦。“二表哥，
”我淡淡开口，“珠花是谁的，你愿意给谁，都与我不相干。不必向我解释。”说完，
我不再停留。走出很远，
似乎还能听到宝玉带着哭腔的声音：“她……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变成怎样？
不过是不再围着你这块通灵宝玉转罢了。薛宝钗温柔的声音隐约传来：“宝兄弟，
林妹妹大约是心情不好，你别往心里去……”看，她永远是这么“懂事”。可惜，
这套对我没用了。4 裂痕我的“事业”在王熙凤的“热心”帮助下，悄然开始了。
她果然手段利落，不过半月，就在城南帮我盘下了一间不大不小的绣坊，原名“锦心”，
我改名为“云裳记”。又找了个因主家迁居南方面被辞退的老掌柜，姓周，
为人看着还算老实本分。我将母亲留下的一部分嫁妆银子投了进去，
又画了几幅新颖的花样图样，让周掌柜去找手艺好的绣娘。事情进行得悄无声息。
但我频繁出府，还是引起了注意。这日从“云裳记”回来，刚进潇湘馆，
贾母身边的鸳鸯就来了。“姑娘，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我心里有数，整理了一下衣裙，
便跟着去了。贾母房里，气氛有些凝重。不仅贾母在，王夫人、邢夫人，
甚至连很少露面的贾政都在。宝玉居然也站在一旁，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外祖母，
舅舅，舅母。”我依礼问安。“玉儿，”贾母开口，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近日，
时常出府？”“是。”我坦然承认。“去做甚么？”王夫人忍不住插话，语气尖利，
“一个大家闺秀，整日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若是传出去，
我们贾府姑娘们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我看向她，平静道：“回舅母的话，
我去看看我的铺子。”“你的铺子？”贾政皱起眉头，“你哪来的铺子？
”“是我用母亲留下的嫁妆银子，盘下的一间绣坊。”我答道，“母亲嫁妆单子，
外祖母那里是有一份的。我用的是我林家自己的钱，并未动用府中分毫。”贾母愣了一下，
看向鸳鸯。鸳鸯点了点头。“胡闹！”王夫人气道，“你才多大？懂得什么经营？
定是被那起子黑心肝的骗了！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姑娘自己出去经营铺子，
说出去岂不笑掉人大牙！”“舅母，”我抬眼，直视她，“正因我不懂，才要去学。
至于名声……”我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是名声重要，还是活下去的能力重要？
”“你这是什么话！”贾政猛地一拍桌子，“难道我贾家还养不起你一个姑娘家了？
你这是怨我们亏待了你不成？”“玉儿不敢。”我垂下眼帘，
“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待玉儿恩重如山。正因如此，玉儿才更不能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做一辈子的累赘。”“谁说你是累赘了！”贾母心疼了，把我拉过去，“我的儿，
你怎会有这等想法！”“外祖母，”我靠在她怀里，轻声道：“我只是想，若有一天，
外祖母不在了，玉儿还能靠着自己，体面地活下去。而不是……仰人鼻息，看人脸色。
”最后那句话，意有所指。王夫人的脸瞬间涨红了。贾政也一时语塞。“林妹妹！
你何苦如此自轻自贱！”宝玉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泪流满面，“你明知道，
有我在一日，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你何必去沾染那些铜臭俗务！平白糟践了自己！
”我看着他那张悲恸的脸。曾几何时，这样的话能让我感动不已。可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不受委屈？”我轻轻抽回手，“二表哥，你能保证一辈子护着我吗？”“我能！
”他斩钉截铁。“拿什么保证？”我问，“是用你厌恶的仕途经济？
还是用你离不开的这富贵温柔乡？”宝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我转向贾母等人，
跪了下来：“外祖母，舅舅，舅母。玉儿经营铺子，并非一时意气。一是为磨练自身，
不忘根本；二也是想为府里，或者说，为姐妹们，另辟一条或许能自主些的路。
还请长辈们成全。”贾母看着我倔强而清瘦的脸庞，老泪纵横：“罢了，罢了！
你既有此志气，便……由你去吧！只是不可太过劳累，身子要紧！”“谢外祖母。
”我磕了个头。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真正的风雨，还没来。
5 暗流我被允许经营铺子的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贾府激起了层层涟漪。
明面上，没人再说什么。暗地里，各种难听的话却传开了。说我不守本分，心比天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