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公周聿怀成了市里的风云人物。九十年代,万元户都稀罕的年头,他瘸着一条腿,
硬是把个乡镇小破厂做到了年产值千万。庆功宴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以个人名义,
向“春风助学基金会”捐款两千万元。主持人激动地问他:“周厂长,
是什么促使您做出如此巨大的贡献?”他握着话筒,目光穿过人群,
沉声道:“为了一个叫白月的姑娘。”全场雷动。我站在角落,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白月,
是他心里那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是他少年时没能说出口的爱。也是我的催命符。回到家,
我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和器官捐赠志愿书一起推到他面前。我的心脏,配型和白月一样。
“周聿怀,我活不了多久了,这颗心,就当是我送给你们的新婚贺礼。”他猩红着眼,
一把将纸撕得粉碎。“许招娣!”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吼,“我说过,她的死活,
跟你没关系!”可他不知道。白月早就死了。而我,也快了。
01“周厂长真是咱们市的大善人啊!”“可不是嘛,两千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捐了,
还是为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叫白月,我听说过,是周厂长的救命恩人,
可惜红颜薄命……”庆功宴上,我端着一杯凉水,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指尖冷得像冰。
周聿怀被一群领导和记者围在中间,他那条微瘸的腿站得笔直,像一棵扎根在岩石里的青松。
他很少笑,今天也一样。可我知道,他心里是高兴的。为了白月,他做什么都愿意。
我捂着胸口,那里传来一阵熟悉的闷痛。医生说,我的心脏就像个老旧的零件,
随时可能报废。我没告诉周聿怀。他太忙了,忙着赚钱,忙着功成名就,忙着……报答白月。
宴会结束,他喝了很多酒,被人扶上车。我坐在他身边,
车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聿怀。”我轻声喊他。他没应声,
头靠在车窗上,侧脸在路灯的光影里明明灭灭。我看着他裤管下那个微微不自然的脚踝,
那是他每次阴雨天都会疼的地方。当年,矿洞塌方,
是白月不顾一切把他从石头堆里刨出来的。他活了,腿瘸了。白月却因为吸入太多粉尘,
坏了肺,没过两年就去了。从那天起,周聿怀就像变了个人。他拼了命地干活,
没日没夜地钻研技术,从一个瘸腿的穷小子,变成了今天人人敬仰的周厂...回到家,
我给他煮了醒酒汤。他坐在沙发上,扯了扯领带,露出一段结实的脖颈。“招娣,今天这事,
我……”“挺好的。”我打断他,把两份文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全了你的情深义重,
也算了我的心愿。”他低头,看清了“离婚协议书”和“人体器官捐赠志愿书”几个大字时,
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我的心脏,和白月的配型是匹配的。
”我平静地看着他,“医生说我最多还有半年,与其烂在土里,不如给她。虽然她人不在了,
但你可以把这颗心捐给最需要的人,就当是替她积德。”我顿了顿,补充道:“离婚吧,
周太太的位置,我让出来。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怀念她,娶一个……像她的女人。
”空气死一般寂静。周聿怀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他没说话,
只是伸出手,拿起那两份纸。我以为他会同意。毕竟,这是他欠白月的。可下一秒,
他猛地发力,将那两份我鼓足了所有勇气才写下的文件,撕成了无数碎片。纸屑像雪花一样,
纷纷扬扬地落在我脚边。“许招娣!”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狠劲,
“你又在发什么疯!”“我发疯?”我笑了,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周聿怀,
你捐两千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里面有多少个日夜是我陪着你熬出来的?
你为了一个死人掏空家底,有没有问过我一句?”“那不一样!”他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那是恩情,我必须还!”“是恩情,还是爱情?”我逼视着他,
“你敢说你对她没有一点别的心思?”他沉默了,喉结上下滚动,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我的心,
彻底沉了下去。“周聿怀,放过我吧。”我闭上眼,声音轻得像羽毛,“也放过你自己。
”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我不放。”他盯着我,一字一顿,
“这辈子,你哪儿也别想去。”说完,他转身进了书房,“砰”地一声甩上了门。我知道,
他又去对着白月那张小小的、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坐上一整夜了。02我和周聿怀的开始,
一点也不浪漫。我们是邻村的,他是全村唯一的大学生,也是全村最穷的一户。
他爹娘死得早,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那年他考上大学,村里凑不齐学费,他硬是瘸着腿,
去几十里外的煤矿上背煤。然后就出事了。白月是矿长的女儿,善良又勇敢。
是她第一个发现矿洞有异常,也是她不顾阻拦,硬是冲进去救人。周聿怀被救出来时,
只剩半条命。从那以后,白月就成了他生命里的光。他看她的眼神,
总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而我,许招娣,
只是个不起眼的、想读书却因为家里要给弟弟盖房而被早早辍学的普通女孩。
我唯一不普通的,可能就是我懂点会计。周聿怀毕业后,不顾所有人的反对,
承包了村里那个快倒闭的砖厂。没人看好他,都说他是个异想天开的瘸子。只有我,
拿着我妈给我攒的嫁妆钱,偷偷塞给了他。“聿怀哥,我相信你。”他当时看着我,
愣了很久,然后接过钱,哑着嗓子说:“招娣,等我挣了钱,我娶你。”我等到了。
在他和白月因为家世悬殊,被矿长棒打鸳鸯,彻底断了念想之后。他来我家提亲那天,
媒人把彩礼夸得天花乱坠。我娘乐开了花,我却只看到他眼里的空洞。我知道,他不爱我。
他娶我,一半是责任,一半是……对现实的妥协。婚后的日子,很苦。为了盘活厂子,
我们吃住都在厂里。他负责技术和跑外,我负责管账和后勤。最难的时候,
我们分着吃一个馒头,就着咸菜,也能咂摸出一点甜味来。我以为,时间久了,
人心是能捂热的。直到白月去世那天。他从邻县疯了一样跑回来,跪在白家的灵堂前,
三天三夜没合眼。回来后,他大病一场,嘴里喊的,全是“月月”。从那时起,我就知道,
我输了。输给了一个活在他记忆里的人。这些年,厂子越做越大,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
他给了我旁人艳羡的一切,唯独没有爱。他的温柔,他的耐心,他所有说不出口的话,
都给了书房里那张黑白照片。我从回忆里抽身,胸口的钝痛一阵阵加剧。我扶着墙,
慢慢走回卧室,从床头柜最底层,摸出一个小药瓶。这是进口的特效药,
能暂时缓解我的心绞痛,但价格贵得离谱。我一直瞒着他,偷偷地吃。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尤其是,在他心里已经装了另一个人的时候。第二天一早,周聿怀从书房出来,
眼下一片乌青。他看见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饭桌上,
他破天荒地给我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你太瘦了。”我看着碗里的青菜,心里五味杂陈。
“周聿怀,”我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我们谈谈吧。”“没什么好谈的。
”他声音很硬,“离婚,不可能。捐赠的事,以后不许再提。”“为什么?”我追问,
“你不是一直觉得亏欠她吗?现在有机会弥补,为什么不要?”他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骨节泛白。“我说了,她的死活,跟你没关系!”又是这句话。一句轻飘飘的“没关系”,
就想把我所有的付出和牺牲都抹杀掉。我突然觉得很可笑。“好,没关系。”我点点头,
站起身,“那周厂长,从今天起,我们分房睡吧。”他猛地抬头,
眼里满是震惊和……一丝我看不懂的受伤。我没再看他,径直走进了次卧。关上门的那一刻,
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瓷碗摔碎的脆响。03冷战开始了。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他开始变本加厉地晚归,身上总是带着一身酒气。我知道,
他在躲我。而我,身体越来越差,心绞痛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这天,
我正在整理厂里的旧账本,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许招娣女士吗?我是白月的哥哥,
白山。”我的心咯噔一下。白山,我听说过,是个游手好闲的混子,白月死后,
他就靠着周聿怀的接济过活。“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冷淡。“弟妹啊,”他叫得倒亲热,
“聿怀这个月给我的钱还没打过来,你能不能帮我催催?我这儿……手头有点紧。
”我捏着电话,气得发抖。周聿怀不仅给基金会捐款,私下里,竟然还一直养着白月的家人!
“他凭什么给你钱?”我质问道。“凭什么?”白山在电话那头笑了,
“就凭我妹妹当年救了他一条狗命!他周聿怀现在风光了,报答我们不是应该的吗?
我告诉你许招娣,别以为你坐稳了周太太的位置就了不起了,在聿怀心里,
你连我妹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我握着听筒,半天没动。
原来,在所有人眼里,我都是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下午,周聿怀回来了。他看起来很疲惫,
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愁绪。“白山给你打电话了?”他一开口,声音沙哑。我没说话,
只是把一本账本推到他面前。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这些年,他以各种名目,
从厂里划走,转给白山账户的每一笔钱。加起来,足有上百万。在九十年代,
这是一个天文数字。“你都知道了。”他看着账本,脸上没什么表情。“是,我都知道了。
”我看着他,“周聿怀,你到底把我们这个家,把我们一起打拼出来的厂子,当成什么了?
你的私人金库?你弥补遗憾的工具?”“我说了,那是报恩。”他抬起眼,
眼神固执得像头牛。“报恩?”我气笑了,“有你这么报恩的吗?白山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他拿着你的钱去赌,去挥霍!你这不是报恩,你是在养一个无底洞!”“够了!
”他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的事?
”我的心被他这句话刺得鲜血淋漓,“周聿怀,我们是夫妻!厂子是我们俩的!
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有我的一半!你凭什么……”话没说完,一阵剧痛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眼前一黑,呼吸瞬间被抽空。“招娣!”我只来得及听到他惊慌失措的喊声,
就彻底失去了意识。04我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了。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手背上扎着针,
冰凉的液体正一点点流进我的身体。周聿怀坐在床边,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看起来憔悴不堪。见我醒了,他立刻俯身过来,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പ്പെട്ട的颤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理他,只是偏过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医生怎么说?”我问。他沉默了片刻,
才艰涩地开口:“医生说……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我在心里冷笑一声。
他还是不肯告诉我实话。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这次昏倒,就像一个预警,
告诉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周聿怀,”我转过头,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们把手续办了吧。”他身体一僵,眼神瞬间暗了下去。“我说过,不可能。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我真的不懂,“你不爱我,我也不想再耗下去了。我们好聚好散,
不好吗?”“谁说我不爱你?”他突然拔高了音量,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我愣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爱”这个字。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只觉得讽刺。“爱?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的爱,就是瞒着我,
把我们的血汗钱大把大把地送给别的女人的家人?你的爱,就是在我病得快要死的时候,
还在想着怎么去弥补你对另一个人的亏欠?”他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苍白。“我……”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招娣,你信我一次,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是哪样?
”我追问,“你告诉我,白月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