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磅回归张家屯的消息素来像山涧溪流里的落叶，转几个弯就漂到了每家每户的灶台下。
可张玉骏发在微信群里的那条消息，却像块千斤巨石，
轰然砸碎了屯里午后沉闷的慵懒：“张小丽——就是燕汐！要回屯里来做直播了！！！
”“嗡”的一声，手机震得他手心发麻。屏幕上屯民们炸开了锅，
字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号往上窜爬。“是东莞那个挣大钱的燕汐？！
上回张玉骏发那视频里，水灵得跟仙女下凡似的，真是当年跟着男人跑县城的阿丽妹？
”“错不了！玉骏那晚亲眼撞见的能有假？不过现在人家可是坐拥百万粉丝的大网红喽！
”“啧啧，当年骂人家水性杨花的声音，可是响彻了咱这山坳坳。
”张玉骏指尖悬在发亮的屏幕上，心跳如擂鼓，胸腔里一股酸涩又滚烫的浪头翻涌不息。
记忆里那个扎着乌黑麻花辫、眼眸清澈如山泉的张小丽，
与手机视频中妆容精致、顾盼生辉的带货女王燕汐，
两个影子在他脑海里激烈冲撞、撕扯又重叠。他猛地攥紧手机，
关节泛白——这个他曾深爱又痛恨、如今脱胎换骨的女人，要回来了。
七年前那个盛夏的午后，利刃般刻在张玉骏的骨血里。
县城那家闪着廉价霓虹的“悦来宾馆”门口，他亲眼看见他的小丽，
那个承诺收了秋就嫁他的姑娘，
纤细的手腕被一个腆着啤酒肚、脖颈拴着粗金链的男人紧紧攥着，
半推半就地拖进了旋转玻璃门。玻璃门开合间，她回头投来的一瞥，目光破碎，
像被扯断线的风筝，掠过他呆立的身影，瞬间湮没在宾馆大堂昏暗暧昧的暖光里。
那画面成了淬毒的针，日日夜夜扎着他的心。回屯后，一场惨烈的风暴席卷了两个家庭。
流言碾过小丽父母佝偻的脊梁，他们当众哭嚎着要“断绝关系”，
仿佛女儿是屯里骤然爆发的瘟疫。小丽没辩解，只在某个浓雾弥漫的清晨，
拎着一个褪色的帆布包，踩着露水浸透的石板路，像一缕青烟般离开了张家屯，
一头扎进了传说中遍地黄金、也满布荆棘的东莞。张玉骏成了屯里人眼中悲壮的“苦主”，
长辈拍着他的肩叹息“好娃子，熬过去”。他以为恨意已砌成了坚固的堡垒，直到一年前，
手指无意滑过抖音，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跳入眼帘——燕汐。鬼使神差点开，
屏幕上流光溢彩，那女子眉眼间依稀有小丽的影子，却已被都市的精雕细琢重塑过，
笑容灿烂，在镜头前侃侃而谈减肥秘方、养生心得、恋爱箴言，
甚至对着镜头现场吃播起某种包装精美的异乡“古法红糖”，弹幕如瀑布冲刷：“燕汐女神！
”“买它！”张玉骏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又猛地沸腾。是她！“张小丽！
”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个藏在心底的名字。他颤抖着截了图，疯了一样发进屯群：“快看！
燕汐！就是张小丽！绝对是！”屯群并未立刻炸锅，沉寂如同暴风雨前的窒息。终于，
有人迟疑地回应：“不能吧……哪点像？人家卖的那糖，咱这山沟沟里几辈子见过？
”“玉骏，伤心过度眼花了？” 嘲讽和质疑浮出水面。张玉骏脸涨得通红，
一股倔劲直冲头顶，他猛地起身冲出屋子，几步跨进隔壁王家院门，
不由分说揪住正端碗扒饭的王家老三衣领：“王老三！你给我睁大眼看清！
”手机屏幕几乎戳到对方脸上，“看这眉毛！这下巴！还有她右耳垂那颗小红痣！
化成灰老子也认得！这就是张小丽！”他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笃定。
王老三被拽得踉跄，筷子和碗“哐当”掉在地上，他眯着眼凑近屏幕，
仔细端详那张光彩照人的脸。渐渐地，他脸上的惊疑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愕然。
“老天爷……”王老三倒抽一口冷气，手指哆嗦着指向屏幕，
“玉骏……你小子……这眼神毒啊！真是她！”他抬眼望向张玉骏，眼神复杂，
“这……这丫头吃了啥仙丹了？”屯群终于彻底沸腾。截图、视频链接疯狂转发。
当年鄙夷的唾沫星子仿佛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灼热的惊叹和急切的攀附。“我的娘！
真是阿丽！张家祖坟冒青烟了！” “我就说嘛，小丽从小一看就是金凤凰的命！
” “玉骏！还是你有眼光！” “快问问啥时候回来！咱张家屯要出名了！
”2 舞台风波张玉骏看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消息，
那些曾刻薄咒骂过小丽的嘴脸如今满是谄媚和热忱。他靠在王家冰冷的土墙上，
缓缓滑坐到地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失神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像打翻了山野里所有的滋味瓶。消息坐实，燕汐真的要荣归故里，
选定张家屯作为一场重要直播的现场！整个屯子像被投入滚水的油锅，噼啪作响地沸腾起来。
屯长张守山，一个曾被小丽“丑闻”气得摔过烟杆的老派人物，此刻红光满面，
连夜敲开了张玉骏家的门。昏黄的钨丝灯泡下，烟雾缭绕。张守山嘬着旱烟，
皱纹舒展开：“玉骏啊，这事是你牵的头，功劳簿上记头功！咱屯子翻身仗就看这一锤子！
”张玉骏喉结滚动，低声道：“屯长，有啥章程？”“排面！必须给足排面！
”张守山猛地一拍大腿，烟灰簌簌落下，“舞台！要大！要气派！
就搭在村口老樟树那片空坝子上！灯光、音响，都得跟城里大舞台看齐！”“那……钱？
”张玉骏踌躇。张守山眯起眼，压低了声音，
像怕惊动窗外无形的耳朵：“上头拨下来的退耕还林补助款……先挪点儿用。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等燕汐这‘金凤凰’给咱引来商机，这点投入，九牛一毛！”这话刚落，门外传来几声轻咳，
是屯里的老支书，他探进半个身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守山，这钱动不得！
明年春耕的种子钱还指着它呢，万一出岔子…….”张守山摆了摆手，
不耐烦地打断：“老支书你放心，燕汐这流量，咱稳赚不赔！”老支书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转身消失在夜色里，留下满室沉默。翌日清晨，鸡鸣还未歇，村口老樟树下已是人声鼎沸。
屯里能扛能抬的壮劳力几乎全来了。张玉骏沉默地扛起一根沉重的松木桁架，肩头肌肉贲张。
汗水浸透了他洗得发白的旧汗衫，湿漉漉地贴在背上。他咬着牙，
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蜿蜒入山的土路尽头。她会从那里回来吗？
带着怎样的目光看这为她搭起的戏台？屯长张守山穿梭在嘈杂的人群中，挥舞着手臂，
声音嘶哑却亢奋：“都加把劲！给燕汐……不，给咱张家屯争脸的时候到了！
”妇女们也没闲着，自发组织起来打扫屯子。她们拿着长柄扫帚，
用力刮掉路边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泥垢，清水泼洒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腥气。连屯尾常年堆满杂物的犄角旮旯，也被翻了个底朝天。
孩子们被呵斥着不准乱跑，生怕踩脏了新铺的砂石路。连续数日，张家屯尘土飞扬，
日夜喧嚣。待舞台初具雏形，红绸都挂上了竹竿，约定好的日子也到了。
屯民们早早换上过年才舍得穿的压箱底衣裳，拥挤在村口，伸长脖子望着土路尽头，
像等待戏台上角儿亮相的戏迷。正午毒辣的日头烤干了额角的汗水，
手机却突然传来冰冷的消息：团队临时接到更大品牌的紧急邀约，行程取消，
只一句“希望理解”便没了下文。人群瞬间炸开锅，抱怨和咒骂声此起彼伏。
“耍咱们玩呢？搭台累死累活，说取消就取消？” “当了大明星，架子端上天了！
眼里还有咱这些乡亲？”张玉骏站在人群边缘，捏着发烫的手机，
屏幕上燕汐工作室的致歉信息简短又冷漠。他看着眼前精心搭建却空无一人的舞台，
红绸在风中无力地飘荡，像一个巨大的、刺眼的红色问号。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脚手架钢管上，沉闷的响声淹没在众人的喧嚣里。远处，
小丽家那扇紧闭的破旧木门裂开一道缝，她头发花白的母亲飞快地探了一眼沸腾的村口，
又迅速缩了回去，门扉合拢时，木头摩擦的声响里带着一点无声的颤抖。3 重逢之痛当晚，
张玉骏的手机突然亮起，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着接起，听筒里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玉骏，是我。”张玉骏的心猛地一紧——是小丽。
“今天的事……对不起，我被品牌方逼着改了行程，身不由己。”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像是怕被旁人听见，“直播肯定会来，你帮我跟屯里人说声抱歉，下次……我一定到。
”张玉骏攥着手机，想问她当年为什么走、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可话到嘴边，
最终只说了句“知道了”，电话那头便传来忙音。他看着漆黑的夜空，
心里的恨意和残存的期待，像两股缠在一起的藤蔓，越绕越紧，勒得人喘不过气。没过多久，
燕汐工作室又发来消息，敲定了新的直播日期。这一次，屯里人虽有疑虑，
却还是抱着“再信一次”的念头动了起来。舞台被修整得更加华丽，
甚至扯起了印着“热烈欢迎家乡骄子燕汐荣归故里”的横幅，红底黄字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十里八乡的人都听说了这事，直播当天，赶来看热闹的人流几乎将小小的张家屯挤破。
村口的老樟树底下，孩子们骑在大人肩膀上，手里攥着刚买的糖；妇女们凑在一起，
小声议论着燕汐会不会带城里的稀罕玩意儿回来。可喧嚣正盛时，
通知再次降临：因不可抗力台风路径偏移，为安全起见，行程再度取消。
这次的致歉信写得更长，承诺也更重，却没挡住屯民们积压的怒火。“狗屁台风！
我刚看了城里的天气预报，晴得很！” “我看她就是存心耍咱屯子玩！
想让咱当笑话给外人看！” “水性杨花的底子，就算穿上凤袍，
也改不了骨子里的虚情假意！”难听的辱骂像淬毒的箭矢，射向空气里那个看不见的身影，
也扎在角落里张玉骏的心上。他看见小丽的姐姐张丽低着头，
拎着刚从后山挖的竹笋匆匆穿过人群，脚步急促得像要躲避一场瘟疫。她走到老樟树下，
犹豫了片刻，将一小篮子还沾着泥土的鲜笋默默放在崭新的舞台边缘，
仿佛一份不敢让人看见的卑微供奉，随即迅速转身，顺着墙根消失在巷子深处。
那份沉默的、小心翼翼的举动，像一根细尖的刺，猝不及防扎进张玉骏的胸口，
闷痛感顺着血管蔓延开来。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冰凉沾土的笋尖，那触感微凉，
却重得像压着一座山。又一次敲定日期时，张家屯的空气里已经没了之前的热乎气。
人们不再主动谈论直播的事，只是在路过村口时，会忍不住多看几眼那座反复修整的舞台。
红绸在风里吹得久了，颜色褪了些，边角也起了毛，显得有些疲惫。舞台中央的条案上，
不知是谁放了几样东西：一小坛据说埋了十年的土酿米酒，
标签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一袋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竹笋，
笋尖还挂着清晨的露珠——一看就知道是张丽放的；还有一个用彩线缠绕的陈旧绣球，
球面丝线黯淡，却依旧能辨出当年鲜艳的轮廓，那是张玉骏辗转反侧几夜，
最终咬牙从压箱底的旧木盒里翻出来的。他总觉得，或许这东西能让她想起点什么。
直播当天，屯民们还是聚集在了村口，只是没人再换上簇新的衣裳。
男人们蹲在地上抽着旱烟，眉头紧锁；妇女们抱着胳膊，
脸上带着怀疑和麻木；连孩子们也没了之前的兴奋，乖乖地待在大人身边。议论声嗡嗡作响，
如同不祥的蜂鸣，飘在闷热的空气里。“咋又来了？该不会又要放鸽子吧？” “可别了，
十里八乡的人都等着看咱张家屯的笑话呢！” “嘘……我听玉骏说，这回她自己带设备来，
不用咱们瞎忙活了。”屯长张守山蹲在舞台角落，吧嗒吧嗒抽着闷烟，烟蒂扔了一地。
他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挪用的补助款像块烧红的烙铁，
日夜烫着他的心——老支书已经找他谈了两次，说再拿不出钱，
明年的春耕物资就没法采购了。张玉骏靠在老樟树粗糙的树皮上，手里紧攥着手机，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唯一进屯的土路，路面被车轮碾出两道深痕，
在阳光下泛着尘土的光。裤兜深处，那个旧绣球硌着大腿，像一个滚烫的秘密，
提醒着他那些早已被时光掩埋的过往。午后的阳光越来越烈，灼得地面发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