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是在京城最鼎盛的太平光景里做下的。那时候,我是当朝太傅,
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府邸门前车水马龙,前来为我三个女儿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长女若兰,温婉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第一才女。次女若竹,性情刚烈,
一杆银枪舞得出神入化,连禁军教头都赞不叹。小女若梅,天真烂漫,
一双巧手能绣出百鸟朝凤,美貌更是名动京华。她们是我沈从安的骄傲,
是这京城无数权贵子弟梦寐以求的佳偶。那天,我六十大寿,府中高朋满座。
丞相李斯年捻着胡须,笑呵呵地对我举杯:“沈太傅,老夫痴长你几岁,倚老卖老一回。
我那不成器的长子,对令嫒若兰倾慕已久,不知太傅可愿与我李家结个秦晋之好?
”满堂宾客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丞相长子李景,风流倜傥,
年纪轻轻便已是翰林院学士,前途不可***。这门亲事,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天作之合,
更是强强联合。我妻赵氏激动得满脸通红,在案几下不停地用手肘碰我,
眼神里全是催促和狂喜。若兰更是羞红了脸,低下了头。我缓缓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
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丞相厚爱,小女蒲柳之姿,恐高攀不上。”我语气平淡,
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李斯年的笑容僵在脸上。我妻赵氏的脸色瞬间煞白。
满堂的寂静,变得像一块沉重的铁,压在每个人心头。紧接着,兵部尚书张英也站了起来,
他是武将出身,声音洪亮:“太傅,我家长子张威,对二小姐若竹也是一片痴心!
我儿虽是武夫,但已是正三品的昭武将军,将来封侯拜相亦未可知!还请太傅成全!”张威,
京城有名的少年英雄,勇冠三军。他与若竹,一个是将门虎子,一个是巾帼英才,
更是众人眼中的绝配。我同样举杯,遥遥一敬,然后摇头:“多谢尚书美意。小女若竹,
性情顽劣,配不上少年英雄。”这一次,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如果说拒绝丞相是谦辞,
那连续拒绝两位当朝一品大员,就是***裸的羞辱。赵氏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她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愤怒。我没有理会她,
也没有理会满堂宾客各异的眼神。我只是端坐着,神情淡漠,
仿佛刚才说出那两句惊天动地的话的人,并不是我。寿宴不欢而散。当晚,
我的书房里跪了一地。“老爷!你疯了吗!?”赵氏的声音尖利而颤抖,
她华贵的凤钗在烛光下摇曳,如同她此刻摇摇欲坠的信念,“那是丞相!是兵部尚书!
你一口气得罪了朝中半壁江山!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毁了这个家吗?
”若兰、若竹、若梅三姐妹跪在母亲身后,个个泪眼婆娑。“爹爹,女儿……女儿不明白。
”若兰哽咽着,她是长女,最是懂事,也最是痛苦。李景的才华,她也是欣赏的。“爹!
你是不是嫌女儿给你丢脸了?”若竹脾气最冲,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满是倔强,
“那张威有什么不好?我打不过他,我服他!嫁给他,
总好过将来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小女儿若梅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她们,我一生最珍视的四个女人,此刻却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但我知道,我不能退。我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是京城的万家灯火,是盛世的璀璨光华。可在我眼里,这片繁华之下,是涌动的岩浆,
是即将喷发的火山。“你们不懂。”我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你们看到的,是高楼玉宇,
是金玉满堂。我看到的,却是高处不胜寒,是累卵之危。”“老爷,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赵氏哭喊着,“什么累卵之危?当今圣上英明,四海升平,哪来的危?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老糊涂?”我冷笑一声,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她们每一个人,“你们以为,
这太平盛世会一直持续下去吗?”我走到赵氏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为太傅三十年,
辅佐过两代帝王。先帝勤政爱民,尚能压制四方。可当今圣上……他太年轻,太急躁,
也太相信那些边疆传来的捷报了。”“北方的蛮族年年叩关,朝廷的军报却年年大捷。
你们可知,那些‘大捷’,是多少真金白银和屈辱的条约换来的?西边的藩王拥兵自重,
朝廷一再加封,名为安抚,实为姑息。你们可知,国库早已空虚,
连禁军的军饷都快发不出来了!”“还有,你们以为李斯年为何要与我沈家结亲?
因为他贪的太多,门生故旧盘根错节,他需要我这个‘清流’门面来稳固地位!张英呢?
他的儿子在前线杀敌是真,可他克扣军饷,中饱私囊也是真!他想拉我下水,为他张家背书!
”“这样的朝廷,就像一栋外面刷着金漆,里面却被白蚁蛀空了的房子!风一吹,就要塌了!
你们嫁入那样的家庭,就是把自己送进了即将倒塌的危楼!到时候,玉石俱焚,谁也跑不了!
”我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她们头上。赵氏愣住了,女儿们也停止了哭泣,
她们惊恐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爹……这……这是真的吗?”若兰颤声问道。
“我何曾骗过你们?”我叹了口气,语气放缓,“所以,
我不能把你们嫁给那些看似显赫的权贵。我要为你们找的,是能在这栋房子塌了之后,
还能为你们遮风挡雨,能让你们安身立命的男人。”“那……那是什么样的男人?
”若梅怯生生地问。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农夫。”“什么!?”这一次,
是四个人异口同声的尖叫。赵氏两眼一翻,竟直直地晕了过去。我的决定,
在京城掀起了轩然***。昔日门庭若市的太傅府,一夜之间变得门可罗雀。
同僚们在朝堂上见到我,都绕着走,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嘲讽。坊间更是传得沸沸所不及,
说我沈从安老来昏聩,竟要把三位天仙般的女儿许配给泥腿子。我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但我没有动摇。我早已通过心腹,在京城外的乡野间寻觅了三年。我要找的,
不是普通的农夫。他们必须身家清白,孔武有力,最重要的是,
他们必须有在乱世中活下去的本事和品性。很快,我为若兰找到了第一个人家。
那人名叫石头,住在城外三十里的石家村。他父母早亡,独自一人开垦了十亩山田,
盖了三间石屋。他为人沉默寡言,却是村里最好的猎手,也是一把干农活的好手。
最重要的是,他曾在边军服役五年,上过战场,杀过敌人,懂得如何在最恶劣的环境下生存。
我带着若兰,微服前往。当若兰看到那三间简陋的石屋,看到那个穿着粗布麻衣,皮肤黝黑,
手上全是老茧的男人时,她的脸瞬间就白了。石头只是看了我们一眼,
便继续低头修补他的犁。他没有因为我的身份而谄媚,也没有因为若兰的美貌而失态。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土地和生存。“爹,我不要。”回去的路上,
若兰在马车里哭成了泪人,“我宁可死,也不要嫁给这样的人!他……他跟个木头一样,
一句话都不会说!”我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我知道,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一个月后,
不顾她的反抗和赵氏的寻死觅活,我还是把若兰嫁了过去。没有十里红妆,没有高朋满座。
只有一辆马车,几箱嫁妆,和一颗支离破碎的心。送亲那天,
整个京城的人都在看我沈家的笑话。丞相府的轿子从我们旁边经过,李景挑开帘子,
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我面无表情。接下来,是若竹。
我为她选的男人叫阿木,住在一条临河的村子里。他是个木匠,一手出神入化的手艺,
能造船,能盖房,还能做出精巧的机关。他性情温和,却极有耐心。我去看他时,
他正在为村里人修一座水车,无论孩子们怎么在他身边捣乱,他都只是笑笑,
手里的活计没有丝毫错乱。若竹的反应比若兰还要激烈。“让我嫁给一个破木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