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情世故
他原是带着满心的热望，连“斗战胜佛”那烫金的名头都觉得碍眼——比起雷音寺的冷寂，他更想天天给她摘花果山最熟的桃，用金箍棒给她挡火焰山的热风。
可这话一入耳，他圆眼睛里的光瞬间暗了半截，像被泼了瓢冷水的炭火。
“俺不懂？”
他张了张嘴，声音比刚才低了些，爪子无意识地蹭着石桌，“俺以为……你受够了老牛的冷，受够了守空房的日子。
俺把花果山都给你，猴孙们都听你差遣，这还不够？”
铁扇公主“哼”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石壁，像是这样能更坚定些。
洞外的风裹着火星子刮进来，烛火猛地跳了跳，映得她脸上的神色又冷又硬：“你懂什么？
你以为有桃吃、有酒喝就是好日子？
我要的不是这些！”
她指尖掐着锦帕，指节泛白，语气里带着点近乎偏执的笃定，“男人得有事业心！
老牛是打我，可他敢跟天庭叫板，敢把火焰山的生意做遍西牛贺洲，连玉面狐狸那边，也是为了拉拢青丘的势力——他今天敢对我动手，明天就敢去打天下，敢去跟龙王争水域！
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
她抬眼看向孙悟空，眼神里带着点不屑，又藏着几分说不清的无奈：“你呢？
你只想守着你的花果山，守着我过安稳日子。
可安稳能当饭吃吗？
能让各路神仙敬着我吗？
猴子，你别傻了——男人最廉价的东西，就是一事无成的温柔。
你给的那些好，抵不过老牛手里的权力，抵不过‘火焰山集团董事长’这个名头！”
孙悟空僵在原地，手里没吃完的葡萄“啪嗒”掉在地上，滚到铁扇公主脚边。
他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看着她眼底对“事业心”的执念，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闯过凌霄殿，斗过妖魔鬼怪，却第一次不懂，为什么他抛掉所有光环换来的真心，在她眼里，竟如此不值一提。
孙悟空的脚步像灌了铅，跨出芭蕉洞门槛时，连肩头的虎皮裙都耷拉着，没了往日的精神。
洞外的热风裹着火焰山的焦糊味，“呼”地扑在他脸上，烫得猴毛发卷，可心里头却凉得像揣了块冰——方才在洞里的热络、笃定，全被铁扇公主那番话碾得稀碎。
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指缝间蹭下几根乱毛，随手一扔，毛絮刚飘起来就被热风卷进火里，连点火星都没溅起。
“爱一个人好难……”他嘟囔着，声音哑得像被烟呛过，踢了脚脚边的红土块，土块滚了几圈，撞在一块焦黑的石头上停住，“爱个独守空房的女人更难，偏偏还是个认死了‘事业心’的恋爱脑……”他越想越窝火，又踢了块石头，这次力道没控制好，石头“咚”地砸在芭蕉洞的石门上，弹回来差点砸到自己的脚。
他跳开半步，没好气地啐了口：“回花果山？
回个蛋！”
一想起花果山满山的桃、闹哄哄的猴孙，原本是最踏实的念想，此刻却觉得扎眼——人家铁扇公主要的是“火焰山集团”的排场，是能跟天庭叫板的权力，他那山头再热闹，在她眼里不过是“小小的花果山”，连提都不值得提。
孙悟空蹲在块被晒得发烫的石头上，爪子撑着下巴，望着远处火焰山的浓烟。
那烟裹着红光，像条扭动的火龙，映得他眼底的落寞更重。
“问世间情为何物，首叫人生死相许……”他学着戏文里的调子念，念到一半自己先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俺老孙闯过凌霄殿，斗过白骨精，连阎王殿的生死簿都敢撕，偏偏栽在个女人手里，还是个护着打她的男人的女人！”
他抬头看向天，天上的云被烤得发白，连只鸟都没有。
“老天啊！”
他扯着嗓子喊，声音被热风扯得七零八落，“你怎么对我这么不公平？！”
喊完没等回应，自己先蔫了——他知道，老天不会应他，就像他知道，铁扇公主不会回头一样。
风卷着火星子落在他的猴毛上，他没像往常一样拍掉，只任由那点烫意留在身上，至少，比心里的凉好受点。
孙悟空的脚步虚浮，沿着山路漫无目的地走，脚下的碎石子硌得猴爪生疼，却远不及心里的闷。
火焰山的热风早己被甩在身后，眼前的方寸山透着股清润的凉意，草木葱茏，云气缭绕，还是记忆里那副清净模样——五百年前，他就是从这里背着行囊，揣着一身本事，闹着要去做“齐天大圣”的。
刚走到灵台宫山门下，一道清脆的声音就拦了路：“站住！
你是谁？
灵台宫禁地，不许乱闯！”
孙悟空抬眼，见是个穿青布短褂的小童子，梳着双丫髻，手里还攥着把扫帚，眼神木讷得像块没开窍的顽石。
他心里的失落压下去几分，习惯性地挺了挺脊背，嘴角勾起点残存的得意——就算铁扇公主瞧不上，就算花果山被嫌小，可“齐天大圣”这西个字，总该有点分量吧？
“俺乃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他故意把声音提得高些，还晃了晃手腕，耳后的毫毛隐隐透着金光，“快去通报你家菩提祖师，说他的弟子回来了！”
谁知小童子眨了眨眼，手里的扫帚顿了顿，竟木讷地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没听说过。
五百年前的事了，山里的师兄师弟们都只知道练气打坐，谁还记这些陈年旧事？”
这话像根细针，扎破了孙悟空最后一点底气。
他张了张嘴，想说“当年俺搅了蟠桃宴、砸了炼丹炉”，又想说“天庭十万天兵都拿俺没办法”，可话到嘴边，只剩满心的无奈——是啊，五百年了，连天庭都换了几茬星宿，一个方寸山的小童子，哪会记得什么齐天大圣？
他挠了挠后脑勺，蹲下身，从虎皮裙的暗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根皱巴巴的利群——这还是上次路过人间集镇，看凡人抽烟觉得新鲜，顺手揣的，烟盒早就丢了，只剩这一根被压得变了形。
孙悟空把烟递过去，指尖有点发僵，声音也放软了：“小童子，麻烦通融一下，俺真的是菩提祖师的弟子，找他有急事。
这个……你拿着，抽着玩。”
小童子盯着那根烟，眼睛亮了亮，放下扫帚接过去，捏在手里转了转，刚才的木讷劲儿消了大半，嘴角还勾起点笑：“算你懂人情世故！
等着，我去给你通报，祖师要是不见，你可别赖着不走！”
说完，小童子揣着烟，一溜烟往山里跑，扫帚都忘了拿。
孙悟空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有点滑稽——曾经的齐天大圣，如今竟要靠一根皱巴巴的烟，才能求见自己的师父。
山风掠过树梢，带着草木的清香，却吹不散他心里的那点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