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石猴动情
不是地府幽冥的冷光,也不是八卦炉里能烧融金丹的火光,是带着野桃甜香、能晒暖猴毛的晨光。
他撑着石壁坐起来,石屑簌簌落在毛茸茸的膝头,脑子里还嗡嗡响着上一世的碎片——凌霄殿的碎玉、紧箍咒的钝痛、雷音寺里那尊金身佛像的冷寂。
“去他娘的。”
他吐了口带石末的唾沫,晃了晃脑袋,金箍棒的重量还残留在右手里,可这次掌心空空,倒让他松了口气。
群猴还没围过来,山涧的水映出他的模样:尖耳圆眼,一身褐黄的毛亮得像抹了油,还是那只刚出世的石猴,没沾过天庭的规矩,没碰过取经的苦。
他蹲在涧边,看着水里的倒影咧嘴笑,露出尖尖的牙——大闹天宫?
不过是给玉帝老儿当猴戏看;西天取经?
驮着个肉眼凡胎的和尚,还要应付一群装神弄鬼的妖精,最后换个“斗战胜佛”的空名,值吗?
不值。
他要在这花果山当大王,摘最甜的桃,喝最烈的酒,把那些想抓他去炼丹的道士、想收他当坐骑的神仙,通通一棒子打跑。
至于什么宿命、什么使命,都滚去东海喂老龙王。
日子就这么过了百十年。
花果山的猴子猴孙多了好几代,他也从只会满山乱窜的石猴,变成了能呼风唤雨的美猴王。
只是偶尔在醉倒时,会想起些零碎的片段——火焰山的红土,铁扇公主站在芭蕉洞前,红裙曳地,手里的芭蕉扇半开着,风把她的发丝吹到颊边,她抬手拢发时,腕上的银钏叮当作响。
那是上一世取经路上的事了。
当时他只想着借扇子灭火,想着快点翻过火焰山,连她递水时指尖的温度都没敢多碰。
可这一世,每当山风穿过桃林,像极了芭蕉扇扇出的柔风时,他心里就会痒。
他是石猴,生下来就没爹没娘,不懂什么是情情爱爱。
可他记得铁扇公主的眼睛,像火焰山傍晚的霞光,暖得能化了他骨子里的石性。
她是牛魔王的妻子,按辈分该叫一声“嫂子”,上一世他只敢远远看着,连句玩笑都不敢开。
“俺老孙是石猴,难道就不能想点石猴以外的事?”
他躺在桃树上,咬着桃核,望着天上的云。
云飘得慢,像极了火焰山那天天上的云,他突然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桃汁。
去火焰山看看。
他没驾筋斗云,慢悠悠地走,路过通天河时,看见老鼋在水里翻涌,想起上一世帮它问寿命的承诺,这次却只是扔了颗桃核过去,转身就走。
路过高老庄时,听见里面传来猪八戒的呼噜声,他也没进去捣乱,只是在墙外笑了声“呆子”。
终于到了火焰山,空气里都是烫的,红土被晒得发白。
他远远就看见芭蕉洞的石门,门没关严,能看见里面透出的烛火。
他深吸了口气,整了整身上的虎皮裙,又摸了摸耳后的猴毛,突然觉得有点紧张——他是美猴王,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怎么见个女子,心会跳得这么快?
“里面有人吗?”
他故意粗着嗓子喊,却没敢用法力。
门“吱呀”一声开了,铁扇公主站在门后,手里还拿着半块织了一半的锦帕。
看见他时,她愣了愣,随即蹙起眉:“你是谁?
来我芭蕉洞做什么?”
孙悟空挠了挠头,没敢说自己是上一世的“孙行者”,只是咧开嘴笑:“俺是花果山来的,路过这儿,想讨碗水喝。”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在他的尖耳上时,眼神软了软:“花果山的石猴?”
“正是俺!”
他赶紧点头,看着她转身去倒水的背影,红裙扫过地面,带起一点细尘,他突然觉得,这火焰山的热,比花果山的晨光还暖。
水递到他手里时,他指尖碰到了她的指尖,凉丝丝的,像山涧的泉水。
他赶紧收回手,捧着碗大口喝水,耳朵却红得发烫。
她看着他的模样,突然笑了:“你这猴子,倒比别的妖精老实。”
孙悟空放下碗,挠了挠耳后:“俺不是妖精,俺是美猴王。”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抬头看她,“嫂子……俺能常来讨水喝吗?”
铁扇公主愣了愣,随即脸上泛起一点红晕,转身走到洞口,望着远处的火焰山,轻声说:“只要你不惹事,来便是了。”
孙悟空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一世不用大闹天宫,不用西天取经,也挺好。
至少,他能在火焰山的风里,看见自己想抓的光了——不是佛光,不是火光,是她眼里的光。
孙悟空指尖还沾着方才讨水的凉意,听见铁扇公主那句“来便是了”,唇角先勾了起来。
他往洞口石凳上一坐,二郎腿翘着,目光落在她鬓边蔫了的红绒花上,慢悠悠开口:“牛夫人,俺从积雷山来,没见着大哥,只听小妖说,他许久没回洞府了。”
铁扇公主收锦帕的手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烟:“他应酬多。”
“应酬?”
孙悟空嗤笑,身子往前凑了凑,“俺倒听说,他常往玉面狐狸洞里钻,连摩云洞都快忘了。
再暖和的地方,没人住也会凉。”
这话像细针戳心,铁扇公主强撑着挺首脊背:“我夫妻的事,不劳大圣操心。”
“谈不上操心。”
孙悟空捻起片芭蕉叶转着,抬眼时目光坦荡,“只是瞧你白天对火焰山的热,夜里对孤灯的冷,心里不舒坦。
大哥早没你了,这夫妻名分,不过是空架子,名存实亡的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自己。”
铁扇公主眼圈泛红,别过脸哽咽:“他总会回来的。”
“回来拿扇子,还是说要跟狐狸过一辈子?”
孙悟空声音沉了点,指了指她鬓边的花,“这花蔫了该换,你是铁扇公主,不是旧帕子,何必委屈自己耗着?”
铁扇公主垂眸看着手,那曾为牛魔王织袍端汤的手,如今只剩凉意。
她吸了吸鼻子,悄悄松了攥紧的锦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