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璃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住，指尖离那冰凉的玉石只有一寸，却重若千钧。
）（她终于明白，季屿白要的，远不止她的命。
他要的是她记忆的崩塌，是她作为楚国公主最后一点尊严的碾碎。
他要她记起，她曾经如何轻贱过他，然后在这份记忆的折磨下，承认自己的失败。
）（泪水无声地滑落，滚烫地灼烧着冰冷的脸颊。
这泪水，不为亡国之痛，不为蚀骨之苦，而是为那段被她遗忘在岁月里的、残忍的过往。
她曾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施予者，却不知早己在他人心中种下了仇恨的恶果。
）（然而，当泪痕风干，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却燃起了比以往更加幽冷的火焰。
她缓缓收回手，没有去碰那支簪子，而是重新躺回破榻，闭上眼，任由新一轮的剧痛席卷全身。
）---（次日，晚晴再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楚璃脸色苍白如金纸，唇却咬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像，静静地躺在那里。
）（“公主！”
晚晴心惊肉跳地扑过去，却发现楚璃的眼睛是睁着的，那里面没有痛苦，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晚晴，”楚璃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把那支簪子，拿给我。”
）（晚晴顺着她的目光看到窗台上的梅花玉簪，心中一紧，犹豫道：“公主，这是陛下……这是他羞辱您的……”）（“拿来。”
楚璃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晚晴不敢违逆，只得小心翼翼地将玉簪取来，递到她手中。
楚璃接过簪子，用尽全身力气坐起，背靠着斑驳的墙壁。
她没有看簪子，而是抬手，将那支曾见证了她年少轻狂、也见证了他屈辱过往的梅花玉簪，缓缓地、一根一根地，***了自己早己散乱的发髻中。
）（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近乎庄严的仪式感。
仿佛她插上的不是一支玉簪，而是一把淬了火的刀。
）（“公主，您……”晚晴不解地看着她。
）（楚璃抚摸着发间的冰凉，嘴角勾起一抹凄厉而决绝的笑。
“他想用这支簪子提醒我，我亡国了，我一无所有了。”
（她抬起眼，目光穿透破败的屋宇，望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那我就如他所愿。
我楚璃，日日戴着它。
让它提醒我，我是如何亡的国，我又是……如何被一个我曾经踩在脚下的人，逼到如此境地。”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新生般的锐利）“晚晴，你记着。
从今日起，我楚璃的眼泪，只为楚国而流。
这身痛，我会受着。
这根簪子，我会戴着。
总有一日，我会用这根他亲手还回来的簪子，亲手……了结了他。”
）---（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李德全躬身回禀时，季屿白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他头也未抬，声音淡漠：“她如何？”
）（“回陛下……楚公主她……她将那支梅花玉簪，戴在了头上。”
）（朱笔的笔尖，在奏折上猛地一顿，一滴浓墨晕染开来，毁了一整篇工整的楷书。
）（季屿白缓缓抬起头，眼中是李德全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
他预想过楚璃会摔碎它，会扔掉它，会哭着求他拿走，却唯独没想过，她会……戴上它。
）（她竟敢？
）（她竟敢将那份屈辱，那份他亲手施加的烙印，如此堂而皇之地戴在头上，仿佛那不是耻辱，而是一枚勋章！
）（“好……好一个楚璃。”
季屿白低声重复着，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整个御书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摆驾冷宫！”
）（他要去看看，他倒要看看，她那张倔强的脸上，戴着他的“礼物”，是何等模样！
）---（当季屿白再次踏入冷宫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脚步一顿。
）（楚璃没有躺在榻上，而是坐在院中的石阶上。
夕阳的余晖稀薄地洒在她身上，将她单薄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穿着那身早己看不出原色的楚式宫裙，发髻梳理得些许不苟，那支晶莹的梅花玉簪斜斜地插入其间，在残阳下折射出冰冷而倔强的光。
）（她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用一根枯枝，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一笔一划地画着什么。
）（季屿白走近了，才看清，她画的，是楚国的疆域图。
从楚都郢城，到云梦泽，再到苍梧山……每一笔，都像是刻在地上，也刻在她心里。
）（“你就这么闲着，有精力在这里涂鸦？”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楚璃终于停下笔，缓缓抬头。
她的脸因疼痛而毫无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看着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玄色的龙袍，最后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陛下日理万机，怎会关心我一个亡国奴是否清闲？”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针，“我只是在回忆，我的家，是什么样子。
免得……日子久了，会忘了。”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悲悯的审视。
“季屿白，你把这支簪子还给我，是想让我记住我当年的错。
可你有没有想过，它同样也在提醒我——你今天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证明，你当年那个被欺辱的少年，有多么不堪？”
）（“你住口！”
季屿白被她的话刺得勃然大怒，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夺她头上的簪子。
）（楚璃却没躲，只是抬眼，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
陛下也觉得，这簪子戴在我头上，是在羞辱你吗？”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夕阳下美得惊心动魄，也残忍得惊心动魄）“你毁了我的国，囚了我的身，却毁不掉我记忆里的楚地河山。
你用这支簪子想让我崩溃，我却用它来磨砺我的恨。
季屿白，你输了。”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离她的发簪只有分毫。
他看着她眼中那不屈的、几乎要将他燃烧殆尽的火焰，心中那股名为“不忍”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却被更深的暴怒和无力感死死压住。
）（他输了？
他，大齐的皇帝，竟会输给一个手无寸铁的亡国公主？
）（“是吗？”
季屿白缓缓收回手，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那朕就拭目以待，看看你的骨头，和你的嘴，究竟哪个更硬。”
）（他转身，背影带着前所未有的仓皇。
他不敢再看她，不敢再看那支在她发间熠熠生辉的玉簪，更不敢看那幅被她画在地上的、早己支离破碎的楚国地图。
）（因为他知道，她说对了。
）（这场复仇，从他赐下那杯毒酒开始，就己经失控了。
他本想将她拉入和他一样的地狱，却没想到，她竟在地狱里，为自己筑起了一座神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