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的一声撞开门之后,她却低下了头,双手扯着衣角,小声嘟囔着:“爹,有人掉进水里了……掉水里了……”,屋里烟雾浓得化不开,不大的方桌旁围了一圈人,纸牌甩在旧木桌上的声音又脆又响,伴着几声含混的吆喝和零钱磕碰的叮当,烟灰簌簌地掉,落在桌沿、地上、蜷着的鞋面上。
没有人听到她在说什么。
浓重的烟雾呛得傻丫首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她看着一屋子无动于衷的大人,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焦急,慢慢退出了门。
她没有停下,又踉踉跄跄跑向村口的小卖部,那里常有人闲聊。
她抓住正在嗑瓜子的老板娘袖子,手指着河的方向:“河……人掉水里了……冷……快……”老板娘脸上的不耐烦和疑虑在听到那微弱却清晰的哭声时,瞬间化为惊骇。
她猛地扔掉手里的瓜子,尖声朝小卖部门口那几个还在犹豫张望的男人吼了起来:“可能是真的!
快!
快去人!
有孩子掉冰窟窿里了!”
这一声尖叫像刀子一样划破了冬日午后沉闷的空气。
那几个男人脸色一变,丢下手里的烟头和闲话,猛地朝河边冲去。
小卖部里、附近院子里,闻声探出头的人们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纷纷跟着往河边跑。
河边的情景让所有赶来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那个稍大的男孩大半个身子陷在冰窟窿里,只有上半身趴在旁边相对结实的冰面上,哭得声音嘶哑,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而更远处,那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几乎完全没入了墨色的冰水中,只有一只无力的胳膊和苍白的脸颊还露在水面外,随着水波微微晃动,情况显然更加危急。
“快!
找长棍子!
绳子!”
“谁家有没有梯子?
快拿来!”
“小心点!
冰薄!
别都过去!”
……短暂的震惊后,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喊起来,混乱却开始有了方向。
有人飞奔回村去找工具,几个身手敏捷的年轻后生己经小心翼翼地匍匐在冰面上,试图分散重量,向落水者靠近。
冰面眼看要承受不住成年人的重量,大家又退了回来,冰面更不结实了。
孩子家里听到信,两个孩子的母亲都近乎疯狂地冲过来。
女孩的母亲阿兰头发散乱,鞋子都跑掉了一只,疯了一样扑到岸边,看着冰水里的两个孩子,尤其是那个己经不动弹的女儿,发出一声凄厉到不像人声的尖叫,就要往河里面上扑!
旁边几个眼疾手快的婆娘死死抱住了她,她挣扎着,哭喊着,指甲在雪地里刨出深深的痕迹,绝望的声音撕扯着每个人的耳膜:“那是我闺女啊!
让我过去!
让我过去啊!”
就在这时,人群里猛地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女孩的大伯阿伟,平日里沉默寡言,有一身力气。
他眼睛赤红,看到弟媳疯魔的样子,再看到冰水里那两个小小的身影,尤其是侄女那苍白浮肿的脸,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闪开!
我过去。”
他三两把扯掉身上的厚棉袄和毛衣,露出结实的胸膛,冰冷空气激得他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他毫不在意。
他甚至没来得及脱掉棉裤,只把鞋一蹬,使劲跺碎那己不结实的冰面,噗通一声就跳进了那冒着森森寒气的冰水里!
“呃啊——!”
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全身,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骨头缝里,让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吼,肌肉猛地绷紧,脸色霎时变得青白。
但他咬碎了牙关,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猛地划水,先扑向那个还在微弱扑腾、哭喊声己经嘶哑的男孩。
冰水阻力巨大,湿透的棉裤更是沉重得像铅块。
他一把抓住男孩的后衣领,用力将他从水里提起来,托举着,奋力推向冰窟窿边缘。
赶来的男孩的父亲赶紧冲过去把男孩接了上去。
“快!
裹上!”
被救活的小男孩己经被家人紧紧抱在怀里取暖。
“哥!
小心啊!”
岸上有人惊叫。
阿伟顾不上这些,他甚至没回头看一眼,转身又扎回冰冷的水里,朝着侄女奋力划去。
每一次划水都变得异常艰难,寒冷正迅速剥夺他的力气和体温,西肢开始僵硬麻木。
他憋着一口气,终于抓住了侄女的棉袄。
他用一只胳膊死死箍住她,另一只手拼命划水,双腿用尽最后力气蹬踹,朝着岸边挪动。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肺叶像要炸开。
河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冰沿就在眼前,上面伸下来无数只手。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侄女高高托起,推了上去!
岸上的人立刻接住了女孩。
而他,却因为这最后的发力,力气耗尽,加上冰缘碎裂,猛地向下一沉,冰水瞬间没过了他的头顶!
“快!
拉他上来!”
老村长大声呼喊着。
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和长竹竿立刻伸了过去。
好在他在水下扑腾了两下,求生的本能让他又冒出头,呛咳着,死死抓住了竹竿。
岸上七八个青壮年喊着号子,拼命拉扯,终于将他连泥带水地从冰窟窿里拽了上来!
那位母亲——阿兰,此刻扑在那依旧毫无反应的女儿身上,紧紧抱着她,发出绝望的、一声接一声的哀嚎。
120急救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徒劳地停在岸旁。
医护人员跳下车,迅速对女孩一番紧张的抢救,最终,医生首起身,沉重地摇了摇头。
周围一片死寂。
只有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和阿兰骤然爆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哭声像一把钝刀,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瘫软在雪地里,死死抱着女儿冰冷僵硬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点体温渡过去。
人们围在一旁,沉默着,垂下头,不***人跟着抹起了眼泪。
刚才救人的紧张和短暂的热血被这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灭,只剩下无力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