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那不是一种单一的声音，而是成千上万种噪音的混合体：传送带永无止境的摩擦声、气动工具尖锐的“呲呲”声、金属零件碰撞的叮当响，还有某种他无法形容的低频轰鸣。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机油、塑料和汗水混合的、黏腻的气味。
李默被分到了组装流水线上。
他的岗位很简单，站在一个固定位置，眼前是一个永不停止流动的传送带，上面是半成品的电路板。
他的任务，就是用手中的电动螺丝刀，把西个角的螺丝精准、快速地拧上去。
“看着点儿！
一个板子给你三秒钟！
别发愣！”
工头是个嗓门很大的中年男人，穿着沾满油污的工服，在他身后吼了一嗓子。
李默一个激灵，赶紧拿起螺丝刀。
最初的新鲜感，在重复了不到一百次之后，就消失殆尽。
剩下的，只有一种麻木的、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感。
抬起手臂，对准螺丝孔，按下开关，“呲——”一声轻响，螺丝到位。
放下，紧接着下一个。
再抬起，对准，按下，“呲——”。
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他的身体在动，脑子却像是被抽离了出去，飘在嘈杂的车间上空，冷漠地看着下面那个如同提线木偶般的自己。
他想思考点什么，想想未来，想想母亲，或者哪怕只是想想晚上吃什么。
但不行，那持续不断的噪音和必须保持的节奏，像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他任何试图连贯起来的思绪。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滑进眼睛里，一阵刺痛。
他不敢抬手去擦，因为就在他眨眼的功夫，传送带上己经流过了两块电路板，他落下了。
工头不满的目光立刻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
休息的哨声像是救赎。
他跟着人流走到车间外指定的吸烟区，靠着斑驳的墙壁滑坐下来。
腿是僵硬的，胳膊因为持续一个姿势而酸麻。
他掏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自己那张疲惫又陌生的脸。
没有信息，没有未接来电。
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条流水线和这片刻的喘息。
旁边几个老工友在抽烟，大声地说着粗俗的笑话，爆发出阵阵哄笑。
那笑声在巨大的工厂背景音下，显得那么空洞和短暂。
李默看着他们，心里猛地一沉。
他仿佛看到了十年，二十年后的自己——穿着同样的工服，说着同样的笑话，靠着墙壁，用尼古丁麻痹着同样空洞的灵魂。
“未来是什么？”
这个问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蹦进他的脑海，却又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连个回声都没有。
在这里，未来就是下一块需要拧螺丝的电路板，是今天能赚到的一百块工钱，是这个月底能寄给母亲的生活费。
除此之外，一片混沌，一片漆黑。
下班铃响时，己是深夜。
他跟着沉默的人潮涌出车间，走进沉沉的夜色里。
夏夜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他被汗水浸透的工服上，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夜色中依然轰鸣的庞大厂房，它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噬着光阴，也吞噬着里面一个个鲜活的、曾经有梦的年轻人。
他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心里那片比机器更冰凉的荒芜，正在无声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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