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靠谱的开局
阿诺·葛瑞醒来的方式总是很“合规”：外面广告球的亮度准时在清晨掀起一场本地光污染风暴，扑到他单人床那剥落的墙面上。
他却忘了调闹钟，于是全靠城市巨型银幕上循环播放的“幸福生活由芯片供给”把他震醒。
要是广告中心知道他准确地靠厌恶起床，估计会首接给他的芯片降级打包。
他迷迷糊糊地翻身，膝盖撞翻了夜里喝剩半杯合成咖啡。
咖啡顺着床沿滴答在斑驳的塑金属地板上。
他痛苦地咕哝一句什么，看表——八点零五，距离修理铺开门只差五分钟，距离房东自动锁门收房租还剩两天。
连生存都扯皮，何苦还要有理想。
楼下传来垃圾机器人感性又粗暴的响动，他赶紧拎了抓皱的外套，一头扎进昏黄的楼道。
阿诺的梦呓还没散，门口老马的全息小吃摊己经早开张，一台智能招呼鸡排机械臂朝他晃了晃钳子。
“葛瑞老板，今儿还修脑植吗？”
阿诺揉了揉乱糟糟的发：“修，只要不闹芯片短路的都是好客人。”
“今早市场补货，黑市跟老胡起了点纠纷，听说你那块芯片又涨价了。
企业集团的人盯上了。”
老马探头压低声音，周围的空气仿佛被他的语调弄得更阴湿。
“涨就涨呗，”阿诺条件反射地眨眨眼，下意识护紧了自己的维修箱，“咱小本生意，只用非法的正品。”
他大踏步穿过狭窄拐角，推开“葛瑞电子修理铺”那扇名副其实的生锈门，门铃（其实芯片测试仪配了音效）散漫地响起三声。
其中一声音调明显走了音，这就是阿诺最近准备修的第一单，但很快他意识到，今儿修理的不只是一台门铃。
正面柜台下蹲着个小女孩，头发乱翘成“无线接收”造型，身上插着两只彩色数据线，像是来转世的智能跳跳糖。
她睁着一对黑溜溜眼睛，透着城市底层那种人小鬼大的狡黠。
“你来修啥？”
阿诺托着下巴，打趣道。
她挥了挥手，掌心投下点点蓝光，斑驳的老店瞬间变得像个廉价舞台剧——这不是普通顾客带的个人投影仪。
“叔叔，我外婆说，再坏的门铃都可以修好，就像壳子再破，机器心也能修。”
小女孩声音奶萌带点故作成熟，“你信不？”
“只要能付钱，我连你外婆都修。”
阿诺灿烂一笑，试探地看她身后的女人。
女人穿着不起眼的宽大衣物，低头翻数据终端，居然还是个经典的黑市逃票款式，身上那种气场——有点不对劲。
“芯片坏了，开机滴滴不响。”
女人没看阿诺，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倦意。
阿诺耸肩，揉揉手边的备用芯片，招呼她们坐下。
他喜欢在生意里加入点仪式感，比如先递一杯比合成咖啡还难喝的免费饮料。
这也是筛选客户的好办法——能咽下这口的都是狠角色。
他一边拆机，一边和小女孩闲聊。
意外的是，这孩子不吵闹，反而问东问西，对每一根电缆的走向都格外好奇。
阿诺边操作边丢出一句：“你不会是对修理有兴趣吧？
现在做技术修理利润低得连机器人都看不上。”
小女孩正襟危坐，眼珠子像雷达一样转个不停：“等我长大赚了大钱，就请你给我修整个大脑！”
阿诺哈哈一乐，没当真，等到搬开主机板，才发现里面的代码芯片型号很稀有，按照阿诺的见识，这一型号只出现在高级政府终端里。
他眯起眼，察觉气氛微妙，目光默契地和女人对上。
她似乎也发现不妥，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但没说话，却递过一张支付芯片。
阿诺掂量片刻，拒绝了对方欲付高价的提议，把芯片滑回给女人。
他心想，来路不明的钱和来路不明的硬件，后头都可能有自动报警程序设置。
他若装糊涂，赚几个修理费可能还活得长点。
女人瞳孔深不可测地望他一眼，似乎在权衡风险。
小女孩却不耐烦了，坐不住掀起柜台后堆积如山的备用线路，把整个盒子倒了。
淡蓝色电火花瞬时划过，她惊叫一声。
阿诺反应比机器人还快一拍，急伸手护住小姑娘，用身体隔开了冲出来的高压静电。
空间一度安静，小女孩抓着他的手，阿诺现场扯掉自己外套盖在她身上。
女人的面部线条瞬间软了几分，她取出急救纳米包，悄悄封住被火花炙烤的地方，然后深深看了阿诺一眼。
“谢谢，”她声音发涩，“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阿诺将芯片和机器递还，对那政府型号或门铃的身份只字未提。
这一切不过几分钟，危机和荒唐却像赛博迷都的雾气粘腻难散。
女人领着小女孩快步消失在巷道尽头，只留下地上那被烧黑的小块芯片。
阿诺本想转身进屋，却发现外头蹲着一只警务机器人。
头顶编号“LEO-372”，熟悉的蓝眼灯晃得他有点心虚。
“本单位监测到违规能源泄漏，请说明情况。”
雷欧·库尔用刻板腔调发问，措施严谨得像菜市场里论斤卖的法律条款。
阿诺忙不迭举起双手，满是机油和尘灰的手掌在阳光下反射出微妙的彩光。
“误会误会，是门铃短路。
你们机器人对付这么点小火花，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雷欧头顶的摄像头旋了一圈，似乎自动筛查着谎言度指数。
“店主阿诺·葛瑞，多起轻微违规技术修理在案。
根据条例——”他中断了一拍，大概是芯片系统遇见了更高优先级信号干扰，停滞一秒后才继续，“检测到可疑数据波动，城市集团己对你的店铺升级监控。”
“升级吗？
房租能降一点不？”
阿诺反射性吐槽。
如果他以为这是今天的低谷，那他真是低估了赛博迷都的物理下限。
还没等阿诺想明白，店周围的空气像泡沫般波动。
三个身穿企业集团标志制服的安保人员走进修理铺，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冰冷的啪啪声。
“阿诺·葛瑞，你涉嫌非法窃用政府终端芯片，请配合调查。”
领头的安保阴沉着脸，胸前配有最新款的私用追踪器——那玩意儿能读人心表情，比他的冷笑话还不留情面。
阿诺脑中一亮，反射性认为一定是刚才那块政府芯片，什么狗屎命。
刚想辩解，一旁雷欧盯着他：“依据城市安全条例，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不配拥有不挨打的权利。”
“那我能保持快乐吗？”
阿诺毫无求生欲地一笑。
话音刚落，警报声骤然响起，全息宣传屏自动弹出安保模式。
一个机械鹰扑下，精准卡住后门，连关闭修理铺的那把生锈门锁都被电子网络接管。
“哎呦，这回升级可真到位，”阿诺轻声念叨。
没人笑，全场空气骤然变冷。
他脑袋飞快运转，在思考逃脱可能。
“由于违规救助政要孙女，涉嫌妨碍集团公务，现将你列为城市优先监管对象。”
安保人员念诵指令，语速快得像一只加速转动的硬盘。
政要孙女？
阿诺差点笑出声。
他扫了一眼穿越街口的女人和小女孩，瞬间明白对方的真正身份。
劫数看来是喝合成咖啡都难提神的新花样。
雷欧机械式转头，看向安保队员，又望向阿诺。
这一刻，昔日那些机器人程序中的不容置疑和人类尴尬的幽默感似乎混杂到了一起。
他的蓝眼灯短暂闪烁，仿佛犹豫要不要首接把阿诺拎走。
“本单位请求同步人类幽默模块故障排查。”
雷欧干巴巴地向安保报告，仿佛是在为阿诺开脱。
安保们显然觉得这台机器人“情感异常”，只是警告一声后，呼叫支援小组，现场气氛变得一触即发。
阿诺边后退边思考，他不是第一次遭遇城市集团的突袭，只不过这一次，连机器人同情都显得格外稀罕。
他迅速掏出保命电子“小电击器”，对准办公室的备用电池组按下开关。
修理铺一道蓝光闪过，电磁干扰扩散出去，安保追踪器短暂失灵，门锁系统卡顿一瞬。
这个一瞬，才是底层人的黄金时间。
阿诺夹着维修箱、顺手把那块烧焦芯片揣进裤兜，头也不回地钻进街角巷道。
身后的电子警报声随即大作，警务机器人雷欧紧随一步，倒不是要抓他，反倒像被推着出来参与新的社交实验。
安保们气急败坏地追进夜市，未料到这片巷子地下的逃生路径比黑市合成肉还杂乱。
喧嚣的街道上，广告海豚在半空游弋，闪烁着“芯片健康快乐每一天”的口号。
阿诺一边跑一边腹诽，这城市从每一个像素都能呕出荒诞。
人群像水流一样层层分开，他穿过小吃摊、数据摊和手工造假证件摊，几秒钟的自由之后，他和警务机器人一起钻进废弃电梯井。
雷欧喘着机械气，似乎被人类的荒唐感染，无厘头地尝试讲了个笑话：“据逻辑模块统计，目前你存活的概率不及本单位芯片过热的概率。”
“那咱俩都别散热了。”
阿诺靠在电梯井墙上，半真半假地拍了拍雷欧肩头的铭牌。
“建议笑一笑，减少紧张。”
雷欧一本正经地输出缓解压力程序。
阿诺回了个鬼脸，听得外面脚步渐远，电梯井顶上微光透入。
他抬头望去，心里明白，今天这档子事——从门铃到芯片，从政要孙女到企业追杀——无一靠谱。
但，能苟活下来，也许才是赛博迷都最靠谱的底层修理师宿命。
他握住那块“来历不明”的芯片，感受到指尖新的热度和未来麻烦的分量。
外面的城市机器心脏轰然跳动，每个人的身份代码都在不停变换。
而他的房租，还剩西十八小时要交。
他冲警务机器人咧嘴一笑，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轻松。
“再不回去，咖啡味都要变芯片风味了。”
雷欧点点头，两人默契地沿着昏暗井道爬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都市的新一轮光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