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贩水声、鸡鸭哼哧、买卖吆喝,引得麻雀都跟着扎堆叫嚷,把这市井晨光烘托得像一锅热汤——谁煮谁不知,唯有生气勃勃。
陆辛辰衣衫褴褛地站在汩汩小河旁边,手里攥着三只彩蛋。
嘴角微微扬起,一副天下谁人能敌的嚣张。
脚下摊开的破布上,一副自制的“三巧棋局”标着“十铜钱一盘——赢了加倍”。
他舌灿莲花,与一位大腹便便的菜贩对弈,一边拨蛋一边眉飞色舞。
“这位大哥,再想一想。
若非手下留情,您能撑到这一步?”
陆辛辰笑得像只小狐狸,眼眸里盛着算计。
菜贩气喘吁吁,抹了把油腻腻的脑门:“娃娃,少装腔作势,老子这盘必胜!
你看——”他一手拍在棋盘上,正要落子,却被陆辛辰用蛋轻轻一挡:“哎,棋规写得明明白白——落棋无悔,乱动就是耍赖。”
十几双看热闹的眼睛齐刷刷盯着,两旁的小贩婆子也笑着起哄。
“辛辰,识相点!
菜市口混的哪有你这么猖狂?”
“可不是?
小陆子每逢初一十五准在这儿骗!”
陆辛辰一点不恼,反而把嗓子提高一节:“诸位乡亲,你们见谁能三步杀出这乾坤格?
若不是陆家祖传,岂敢仗艺谋生!”
众人一阵大笑,菜贩也豁然开朗,瞅见自己己无路可走,愤愤地把十枚铜钱啪地一弹:“罢了罢了,这天是不让俺发财!
娃娃,快收敛点,小心哪天栽跟头!”
陆辛辰将铜钱收入囊中,朝周围人拱拱手,大义凛然地说道:“赢的是天理,输的是人情。
大哥别往心里去,今日有喜事,回头小弟请你喝酒!”
一句话说得满场人乐不可支,气氛正热烈时,一道清冷的少女嗓音悄然插入:“陆公子,你以棋斗巧,实为妙招。
只是这莫非有些不公?”
围观人群自动让出一条小路,有人低声议论:“哎,那不是陈家新来的侍女么?
听说才进府,长得俏,可惜命苦。”
这少女着浅青布裙,眉眼温婉而坚定。
虽衣饰平凡,却自有气度风华,正是隐姓埋名的温如玉。
她目光落在棋盘上,语气不卑不亢:“这棋局起于奇巧,但暗藏两道陷阱。
若不知破局口诀,十人九输——如此,岂不是取巧取利?”
陆辛辰眼皮一挑,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姑娘言之有理,市井糊口,不过周全谋身。
若有能破我‘乾坤三巧’,今日铜钱悉数奉还,另赠彩蛋三枚。”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有人开始怂恿:“好啊小姑娘,能不能赢他?”
温如玉不慌不忙,凝视棋盘片刻后,手指在棋面几处轻巧游走,从背后的竹篮里摸出一颗青豆,随手点在要穴处。
“乾坤三巧,分三步走。
局中垒象,可借外物。
你只守棋规,不守天道。”
温如玉说罢,把青豆停在棋盘的死角正位。
陆辛辰一愣,虽觉有趣,面上却恭敬作揖:“妙哉!
姑娘以青豆破局,可见心思玲珑,棋艺胜我百倍。”
他大方地将铜钱和三个彩蛋递上,温如玉却一抬手:“辛辰公子,本不为彩蛋,但为一问——以智谋生,是你的志向所系?
还是谋一口饭吃?”
陆辛辰望向朝阳,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渐渐敛去,眼中浮现一丝莫名执拗:“谋一口饭吃,是挣扎。
志向所系,是活着的希望。
可惜这年头,希望和饭一样难得。”
两人对视,空气里突然多了几分微妙的张力。
温如玉低下头,笑意半隐半现。
她道:“倘若当真有志向,何不行个方便?
陈府近日广招帮工,我见你机巧,不如一试。”
陆辛辰本欲拒绝,忽地思索片刻,道:“姑娘一言,胜过满市铜钱。
只是陈府深宅大院,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怕是要吃苦。”
温如玉嘴角微翘:“苦从来不在饭碗里,在人的心里。”
这句话像春天的风,轻轻拂过陆辛辰的心头。
正说话间,市口又起一阵骚动。
一伙灰衣混混气势汹汹挤进人群,其中二人见到陆辛辰,立刻高声叫骂:“臭小子,又在这骗人!
老账还没算,你就敢在我们地头捣乱?”
人群骤然退散,熙攘间只剩陆辛辰和温如玉站在棋盘前。
温如玉悄然后退半步,眉头轻蹙。
陆辛辰把棋盘一收,色厉内荏地朝混混们扬声道:“两位仁兄,这市井谁都能混,陆某是凭本事,不打白工!”
为首的混混指着陆辛辰鼻子:“少废话!
留下铜钱彩蛋,把账还清,否则当街扒皮!”
陆辛辰见势不妙,拖着温如玉就要往巷子里跑。
温如玉一时愣神,被带得蹬了几步。
后头混混穷追不舍,周围人却噤若寒蝉。
两人一头钻进了北市口的羊肠巷,扑面而来的腥膻气混着粪便,混混们的骂声在后面连绵不绝。
穿过三道窄巷,陆辛辰忽地停下,气喘吁吁地看向温如玉:“姑娘,走得动吗?
这些人打不过,得智取。”
温如玉微微喘息,抚乱的鬓发:“有何计策?
若无退路,便只能一路逃遁。”
陆辛辰眼神一亮,西下张望,瞧见巷子尽头有家油坊。
他低声道:“油坊有后窗,藏身可避。
若被围堵,只能装疯卖傻。
姑娘,你可敢冒险?”
温如玉沉着应对,低声附和:“目下如此,只有随你计行。
你且前面带路。”
两人赶在混混尾随前扑进油坊。
陆辛辰几下钻到后窗下,将一筐葱头递给温如玉,自己则在油缸旁边装作发疯作怪。
混混一拥而进,却见陆辛辰用葱头在地上画圈,嘴里嘟囔:“十铜钱一圈,多少多少……”温如玉也不甘示弱,学着疯癫地拧着鼻子大喊:“葱要油,油要葱,哎呀啊!”
油坊师傅见状,拍案大笑,把混混们拦在门口,顺势驱赶出烈巷:“二位这是陈府请来的傻子,专管驱鼠,你们可别惹祸!”
混混面面相觑,终难辨真假,只得骂骂咧咧骂着离开。
陆辛辰见安全,长舒一口气,回头朝温如玉咧嘴一笑:“今日有惊无险,姑娘机智过人,服了!”
温如玉低声轻笑,取下头上的青豆,递回陆辛辰:“局己破,人亦安。
辛辰公子,饭碗难求,志向可得。”
油坊门口的晨光洒落,两人并肩而立,菜市口的喧嚣仍在远处翻滚。
陆辛辰望着温如玉,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乱世光景里,再难的日子,也能凭一点小聪明和信念过得不那么苦涩。
在市井轰然的热闹与彼此的微笑中,他们的故事刚刚交织,将各自的命运轻轻牵连,首至朝堂风云悄然涌动的前兆。
油坊内,陆辛辰搓着手掌,眼里闪烁着新的谋算,而温如玉则望着他,目光深远。
菜市口的风,悄然从他们身边吹过,卷起了这个盛世初起的第一缕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