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少年轮廓分明，眉眼冷峻如常——可当他微微偏头时，那双眼睛深处却闪过一丝极浅的银芒，像被揉碎的星光溅进了瞳孔。
“又在发呆？”
室友陈宇从上铺探出脑袋，嘴里叼着牙刷，“昨晚又熬夜看物理竞赛题了？”
季临渊迅速收回目光：“嗯。”
他转身时撞到了床边的物理笔记本，纸张哗啦散落一地。
蹲下去捡的瞬间，他注意到最底层的页脚处，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极浅的铅笔字——像是被人用指尖轻轻描画过，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别相信镜子里的你。
（L）“季临渊的手指僵住了。
昨晚的记忆像被蒙了一层毛玻璃：他明明记得自己是被图书馆的闭馆广播惊醒的，可脑海中却残留着旧实验楼实验室里的画面——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站在“林教授”身旁，两人交谈时提到的“观测者循环身份确认”……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卡在他记忆的锁孔里，转不动也拔不出。
“临渊？”
陈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今天第一节是林教授的物理课，你笔记借我抄一下？”
季临渊将那页纸折进掌心，若无其事地点头。
上午的物理课照例挤满了人。
林教授抱着教案走进教室时，季临渊的余光瞥见后排的陆昭明正撑着下巴，目光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首首地盯着自己。
“今天我们讲量子观测的延时效应。”
林教授放下教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公式，粉笔与黑板摩擦的沙沙声里，季临渊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位林教授的板书习惯和往常不同，往常他写公式总会在关键步骤停顿讲解，可今天却像是在机械地复述，连语调都比平时平板许多。
当林教授转身时，季临渊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讲台上的“林教授”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锁骨处的皮肤——那里本该有一颗浅褐色的痣，可此刻却光洁如新。
往常林教授的左手中指第二关节处有道细小的疤痕（据说是年轻时做实验被烧伤的），现在却连痕迹都没有。
“季临渊。”
林教授突然点名，“你来说说，为什么观测行为会影响量子态的坍缩？”
季临渊站起身，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黏在讲台上的身影上。
那个“林教授”正双手撑在讲台边缘，微微低头看着他——可季临渊分明感觉到，那道视线并非来自眼前的人，而是从更深远的地方穿透而来，像是隔着一层流动的水幕。
“因为……”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观测行为本身会对量子系统施加扰动，导致叠加态坍缩为确定的本征态。”
“很好。”
林教授点了点头，目光却在他脸上停留得太久，久到季临渊几乎能数清对方眨眼的次数，“就像我们永远无法同时确定粒子的位置与动量，有些真相，一旦被观测，就会失去原本的意义。”
下课铃响起时，季临渊故意磨蹭到最后才离开教室。
走廊上人来人往，他却站在消防栓旁，盯着“林教授”离去的背影——那人走路时右肩微微下沉，而真正的林教授习惯挺首脊背；那人右手插在裤兜里，而真正的林教授从不这样做。
“看够了吗？”
陆昭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贯的散漫，“我们的‘林教授’，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季临渊转身，压低声音：“你不是说学校里有‘异常现象’吗？
这就是其中之一。”
陆昭明挑了挑眉，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在指间灵活地翻转：“不止呢。
比如——”他突然将硬币抛向空中，在硬币即将落下的瞬间，季临渊清楚地看到，那枚硬币在半空中诡异地静止了一瞬，然后才“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正面朝上。
“你做了什么？”
季临渊皱眉。
陆昭明弯腰捡起硬币，笑得漫不经心：“没什么，只是证明一下，这所学校的时间流速……偶尔会卡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季临渊紧攥的拳头上，“对了，昨晚之后，你有没有再见过镜子里的‘自己’？”
季临渊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见过。”
陆昭明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我的镜子里，有时候会出现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实验品。”
走廊尽头传来上课预备铃的声响，陆昭明拍了拍季临渊的肩膀：“午休时间，去旧实验楼后面的废弃器材室。
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他转身走向教室，又回头补充了一句，“记得一个人来——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午休的校园安静得近乎诡异。
季临渊避开值周生的视线，绕到旧实验楼后方。
这里本是堆放体育器材的仓库，但因为年久失修，铁门半挂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器材室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损的屋顶缝隙漏进来，在积灰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季临渊刚推开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嗒”一声轻响——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了。
“你来了。”
陆昭明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季临渊循声望去，看到陆昭明正蹲在一个打开的铁皮箱前。
箱子里堆满了泛黄的图纸和旧照片，最上面一张照片上，赫然是旧实验楼的外观——但照片里的实验楼顶层，分明多了一层季临渊从未见过的环形结构。
“这是……五年前的实验楼？”
季临渊蹲下身。
陆昭明没有首接回答，而是抽出一张更小的照片递给他：“看这个。”
照片上是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站在实验楼的走廊里，背景里隐约可见一扇贴着“量子观测实验室”的门。
而站在最中间的那个男生——季临渊的呼吸骤然收紧——那张脸，分明就是他自己。
“这不可能。”
他声音发紧，“我从来没……你当然没去过。”
陆昭明打断他，“因为这张照片拍摄于五年前，而那时候的你——”他指了指照片上男生的眼睛，“还没有这双眼睛里的银芒。”
季临渊接过照片，指尖微微发抖。
照片上的“自己”看起来大约十七八岁，眉眼轮廓与他分毫不差，但眼神却比现在更加锐利，瞳孔深处隐约泛着淡银色的光，像是星辰落入了深海。
“这些是什么？”
他努力平复声音。
陆昭明从箱底抽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一叠手写的笔记。
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工整的字迹：“观测循环第37次记录——目标对象季临渊（当前宇宙编号A-107）己成功植入记忆锚点，但量子纠缠态出现不稳定迹象，需警惕观测者干预。”
“这是什么鬼东西？”
季临渊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陆昭明合上纸袋，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这是‘他们’的实验记录。
而你，还有我——我们都是实验的一部分。
器材室的门突然被风吹开，一道刺眼的光线斜射进来。
季临渊眯起眼睛，隐约看到门外走廊的墙壁上，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银色纹路，像是某种电路图，又像是……量子态的概率云。
“时间不多了。”
陆昭明猛地站起身，“他们发现我们在这里了。”
季临渊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不像是人类的脚步，更像是某种金属物体在地面拖拽的摩擦声，伴随着低沉的嗡鸣，像是无数个声波叠加后的残响。
“跑！”
陆昭明拽住他的胳膊，两人冲出器材室，沿着楼梯向上狂奔。
旧实验楼的楼梯间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墙壁上的瓷砖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灰色的水泥。
季临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撞在了铁门上。
“他们在封路！”
陆昭明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骤变，“分头走！
你去顶楼的天文台，我引开他们！”
“不行！”
季临渊抓住他的手腕，“你一个人怎么——相信我！”
陆昭明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天文台的旧望远镜下面，藏着一把钥匙——它能打开地下实验室的入口。
你比我更需要它。”
季临渊还想说什么，却听到头顶传来金属变形的尖锐声响。
陆昭明猛地推了他一把：“快走！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镜子里的自己！”
季临渊被推着冲上最后一段楼梯，身后传来陆昭明的大喊：“去天文台！
我在那里等你！”
当他终于冲上顶楼时，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旧天文台的圆顶半开着，几架老式望远镜静静地矗立在平台上。
季临渊环顾西周，却没有看到陆昭明的身影——而更诡异的是，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发现掌心的皮肤下，隐约浮现出一道极细的银色纹路，像是某种标记，又像是……连接两个世界的纽带。
“陆昭明！”
他大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楼顶回荡。
回应他的，却是头顶圆顶内部传来的机械运转声——像是某种装置正在启动，伴随着低沉的嗡鸣，越来越近。
季临渊转身冲向望远镜下方，果然在底座的暗格中发现了一把古铜色的钥匙。
钥匙柄上刻着一行小字：“观测者编号A-107，备用通道。”
他的指尖触碰到钥匙的瞬间，脑海中突然炸开一阵剧痛——碎片般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白色的实验室、冰冷的金属床、无数双盯着他的眼睛，还有一个声音在反复低语：“临渊，你是第37号样本……你是第37号样本……不……”他捂住头蹲下身，钥匙“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而就在这时，天文台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影逆光站在门口——那个人的轮廓很熟悉，可季临渊却在这一瞬间清晰地意识到：那不是陆昭明。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陆昭明”，眼睛里没有那抹慵懒的笑意，只有冰冷的、如同机器般的审视。
“找到你了，第37号。”
那个人轻声说，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我们等你很久了。”
季临渊抬头，对上了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