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人拿烧红的烙铁,死死按在他的眉骨上,还要搅动几下。
张大山的意识在黑暗里浮沉,每一次上浮,都被这剧烈的疼痛砸下去。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在颠簸,耳边是爹带着哭腔的嘶吼:“快点!
再快点!
大山你要挺住啊!”
还有母亲压抑不住的啜泣。
他好像被抬进了什么地方,有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
有人扒开他的眼皮,强光射进来,刺得他脑仁更疼。
嘈杂的人声,金属器械的碰撞声,断断续续地飘进耳朵:“伤口太深了…差点伤到眼球…颅内有淤血…压迫视神经…准备手术…”然后,是更深的黑暗和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三天,时间失去了意义。
他像是在一片混沌的泥沼里挣扎,西周是粘稠的、化不开的浓墨。
偶尔,会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光,像夏夜的萤火,在远处一闪而过,但立刻又被黑暗吞噬。
首到有一次,在那片无尽的黑暗深处,他忽然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不是萤火,而是一道细微如发丝的金色光芒。
它很淡,很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稳定,不像周围的黑暗那么冰冷死寂。
那金光在他“眼前”缓缓流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他下意识地,用尽全部残存的精神力,朝着那点金光“游”过去。
靠近了,才发现那金光并非一点,而是由无数细碎的光点汇聚成的溪流,温暖地滋养着他疼痛欲裂的头部。
剧痛,似乎在金光的流淌下,缓解了一丝。
等他再次有清晰的意识时,首先闻到的,是家里土炕上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麦草褥子气。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真实的触感传来。
“山儿?
山儿你醒了?!”
母亲惊喜交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颤抖。
张大山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右眼还好,视线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母亲哭肿的双眼和父亲在一旁紧张凑过来的脸。
可当他试着睁开左眼时,一阵刺痛传来,视线里更是血红一片,夹杂着乱窜的金星。
“别动!
左眼包着呢!”
母亲赶紧按住他,“医生说万幸,没伤着眼珠子,但口子深,里头有淤血,得好好养着,能不能…能不能全看清,还不好说…”父亲在一旁闷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小李庄那边,王老歪去理论了,孙二癞子那王八羔子,跑不了他!”
张大山没力气说话,只是虚弱地点点头。
他重新闭上右眼,只用右眼感受着昏暗的光线,心里一片冰凉。
左眼…会不会瞎?
他这个样子,以后怕是连砖都搬不了了吧?
真是雪上加霜。
在炕上昏昏沉沉地又躺了两天,除了吃饭喝水,就是睡觉。
左眼一首蒙着纱布,闷得慌,偶尔还会隐隐作痛。
但奇怪的是,他发现在这绝对的黑暗里,那点曾经在昏迷中见过的、温暖的金色流光,似乎并没有完全消失。
当他静下心来,专注地去“看”左眼这片黑暗时,偶尔能捕捉到一丝极淡的金色轨迹,像小鱼一样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眉骨伤口处一丝微弱的清凉感,似乎能缓解那深处的胀痛。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去“追寻”那点金光。
这成了他卧病在床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让他感到一丝奇异安慰的事情。
第三天下午,他感觉左眼的胀痛感减轻了不少,纱布也不再那么闷湿。
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蒙着左眼的纱布边缘。
“山儿,别乱动!”
母亲在灶间忙活,隔着门帘喊了一声。
“妈,我…我感觉好点了,能不能…把纱布解开透透气?”
他哑着嗓子请求。
母亲撩开门帘进来,脸上满是担忧:“这能行吗?
医生说得包够一个星期…就一会儿,闷得难受。”
张大山坚持。
母亲拗不过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去解他头上的纱布。
一层,两层…当最后一层纱布被揭开时,尽管他闭着眼,还是感觉到光线的变化,左眼眼皮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敏感。
他先是试着睁开右眼,适应了一下屋里的光线。
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睁开了左眼。
刺痛感比之前轻了很多,但视线依然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而且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血红色里,那是伤口残留的影响。
他有些失望,看来视力确实受损了。
他转动脖颈,想看看窗户。
目光扫过炕头柜子上母亲刚倒的一碗水。
就在那一瞬间,他猛地愣住了!
透过那碗清澈的凉水,他模糊的左眼视野里,竟然看到碗底隐约缠绕着几丝极其淡薄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黑气!
那黑气像水草一样微微飘动,给人一种不洁、凝滞的感觉。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是淤血造成的幻觉?
他使劲眨了眨眼,又晃了晃脑袋,再看过去。
那几丝黑气依然还在,虽然淡,却真实存在。
他的心猛地一跳!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同时涌上心头。
他想起昏迷中看到的那道温暖的金光,想起这两日追寻金光时伤处的清凉感……难道……不是幻觉?
他挣扎着坐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视屋内。
视线落在墙角立着的那把老锄头上。
锄头刃口沾着干涸的泥巴,但在左眼的视野里,那泥巴中似乎也蕴含着一些灰扑扑的、毫无生气的气息。
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母亲随便种着的野菊花时,他几乎要惊叫出声!
在那株蔫头耷脑的野菊花的根部土壤里,他清晰地看到了一小团黯淡的白光,像风中残烛,微弱得可怜。
而在它发黄的叶片上,则附着着一些更为细微的灰黑色斑点!
这……这是……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的脑海!
他的左眼,不仅能看见东西,还能看见寻常眼睛看不见的……“气”?
植物的病气?
谁的不洁之气?
那昏迷中的金光,不是濒死的幻觉,而是……某种机缘?
是那一砖头,阴差阳错地“砸”开了某种枷锁?
张大山坐在炕上,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抬起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放到左眼前。
透过模糊的血色视野,他努力聚焦,隐约地,他似乎能看到自己指尖散发出的、非常非常淡的、带着生命活力的柔和白光。
这一刻,什么疼痛,什么失明的恐惧,什么前途的迷茫,暂时都被这巨大的、诡异的发现冲淡了。
他这双眼睛,好像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