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里的喧嚣隔着院墙传来，更衬得沈折枝这小院格外寂静。
她推门而入，脸上在容王府戴着的所有面具顷刻卸下，只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冷冽。
小红正坐在灯下绣花，见她回来，立刻起身迎上，动作利落地帮她解下披风，又去倒热茶。
与昨日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判若两人，眼神里透着沉稳和关切。
“姑娘，可还顺利？”
小红将温热的茶盏递到沈折枝手中，声音压得低低的。
沈折枝接过茶，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抬眼仔细打量了小红一番。
这丫头是她几年前从人牙子手里买下的，当时看她眼神清亮，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韧劲，不像寻常乡下丫头那般懵懂或怯懦，才留在身边。
这些年，小红确实将她伺候得妥帖，也帮她办过几件隐秘的事，从未出过差错。
昨日在伯府二公子那事上露出的怯懦，此刻想来，倒更像是故意做给可能存在的眼线看的。
“小红，”沈折枝抿了口茶，声音平淡无波，“你觉得容王爷是个怎样的人？”
小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无人，才转回身，低声道：“深不可测。
姑娘，他身边的那个墨书，脚步极轻，呼吸绵长，是顶尖的高手。
而且……”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容王爷看姑娘的眼神，不像那些纨绔子弟，倒像是……像是在看一盘棋。”
沈折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
她果然没看错人。
小红平日里的顺从和偶尔表现的胆怯，不过是她选择的一种最不引人注目的生存方式。
这份观察力和敏锐，远超寻常丫鬟。
“一盘棋……”沈折枝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弯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说得不错。
他想下棋，我便陪他下。
只是这棋局，由谁主导，还未可知。”
她将容王府的对话，简略地告诉了小红，隐去了玉佩和关于复仇的核心机锋，只说了容砚体弱忌茶以及最后那番关于“戏与疮痍”的言论。
小红听完，眉头微蹙：“姑娘，他在试探您，也在引诱您。
他知道您不简单。”
“他知道又如何？”
沈折枝放下茶盏，走到妆台前，打开那个放了玉佩的木匣，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玉面，“这京城里，谁不是戴着面具活着？
他容砚难道就真是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他既然递了梯子，我不爬上去看看风景，岂不是辜负了？”
她的语气带着惯有的顽劣，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容砚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搅动了她原本按部就班的复仇计划。
风险剧增，但或许……机会也随之而来。
“小红，”她合上木匣，转过身，“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姑娘请吩咐。”
“想办法，不着痕迹地打听一下，十年前，京城里有哪些言官因‘谋逆’大案被抄家灭门。
特别是……有没有姓沈的。”
沈折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是她心底最深的刺，也是她活着的唯一目的。
容砚的出现，让她觉得，或许追查的时机，正在成熟。
小红瞳孔微缩，显然意识到了此事的分量。
她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会小心行事。”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沈老爹焦急的声音：“折枝！
折枝！
不好了！”
沈折枝与小红对视一眼，迅速收敛了所有情绪。
沈老爹推门进来，满头大汗，脸色惶急：“折枝，永昌伯府来人了！
说他们家二公子昨日从咱们这儿回去后就上吐下泻，现在卧床不起，说是……说是咱们给他下了毒！
要抓你去见官呢！”
来了。
沈折枝心中冷笑，伯府二公子果然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自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竟敢明目张胆地栽赃到云韶府头上。
也好，正好让她试试水，看看这潭水底下，都藏着些什么牛鬼蛇神。
她脸上瞬间换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声音带着哭腔：“爹！
这可如何是好？
我昨日只是依礼请二公子喝了杯茶，怎会下毒？
定是有人陷害我们云韶府！”
沈老爹急得团团转：“我自然知道不是你！
可伯府势大，他们硬要诬陷，我们……我们怎么说得清啊！”
就在这时，班子里一个跑腿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班主！
班主！
容王府来人了！
说是……说是容王爷听闻此事，特意派了府上的医师过来，要替二公子诊病，以证云韶府清白！”
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
沈老爹又惊又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容王爷？
这……这真是天大的恩情啊！”
沈折枝垂下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容砚的动作，好快。
这边伯府刚发难，他派的人就到了。
是巧合？
还是他早就料到，甚至……可能在其中推波助澜？
她想起离开容王府时，他那句意味不明的“迂腐”，和看似病弱的模样。
这一切，仿佛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看，没有我的帮助，你连这点小麻烦都难以摆平。
跟我合作，你才能动得了真正的仇人。
好一个容砚！
步步为营，句句机锋，连英雄救美（或者说，替她解围）都做得如此“不经意”，如此冠冕堂皇。
沈折枝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沈老爹说：“爹，既然容王爷肯出手相助，我们快去前厅迎接王府的医师吧，莫要失了礼数。”
她倒要看看，容砚这出戏，接下来要怎么唱。
而这盘棋，既然己经开始了，她沈折枝，绝不会只做一枚被动等待的棋子。
小红悄无声息地跟上沈折枝，主仆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风波己起，这看似繁华平静的京城夜色下，暗流愈发汹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