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空间里,只剩下姐弟二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那盏用废弃电池和LED灯珠组装的简易小灯散发出的、昏黄却不失温暖的光晕。
凌月几乎是扑到那个隐蔽的暗格前,再次确认了三罐黄桃罐头和两瓶水安然无恙地藏在里面,这才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靠着冰冷的铁皮墙壁缓缓滑坐到板床上,手指甚至还在因为之前的紧张和兴奋而微微颤抖。
“真的…不是做梦。”
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虚脱感。
凌夜没有像姐姐那样情绪外露,他只是默默地将背包里的其他“收获”——那些零零碎碎的金属件、几段还能用的电线、一本泡烂了封皮但内页似乎还能看清的旧书——分门别类地放到墙角的材料堆里。
他的动作熟练而麻利,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任务,而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可能改变他们短期命运的小小冒险。
生存就是这样,短暂的狂喜之后,是更漫长的琐碎和提防。
他在心里冷静地分析着。
这些罐头是希望,也是炸弹。
一旦走漏风声,别说吃了,能不能保住命都难说。
他最后拿起那个半融化的玩具机器人头,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那只红色的独眼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黯淡。
刚才外面光线差,果然是眼花了。
他随手将它扔在材料堆的一个角落里,不再留意。
“小夜,今天…真的太危险了。”
凌月缓过劲来,心有余悸地开口,“下次不能再这样冒险了。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她的声音哽住了,没再说下去,但那双看着凌夜的眼睛里写满了后怕和依赖。
五年来,他们相依为命。
凌夜不仅是她的弟弟,更是她在绝望中坚持下去的精神支柱,是她和这个冰冷世界之间的一道屏障。
失去了父母之后,她再也无法承受失去唯一的亲人。
“姐,我心里有数。”
凌夜走到她身边坐下,语气平静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那不是冒险,是计算过的风险。
那片区域的结构我观察过,短时间内塌陷的可能性不高。
而且,收获远远大于风险,不是吗?”
他指了指暗格的方向。
凌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眼神再次柔软下来,点了点头:“嗯…可是…没有可是。”
凌夜打断她,语气稍稍加重,“姐,光靠小心和节省,我们是熬不下去的。
锈铁街的生存法则,不是比谁更谨慎,而是比谁更敢拼,比谁更能抓住那一闪即逝的机会。”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这是我们用了五年时间,才真正学会的道理。”
凌月沉默了。
她知道弟弟说的是对的。
曾经的她,何尝不是抱着天真的想法,以为只要足够努力、足够忍耐,就能在这末世里求得一丝安稳。
是无数次的碰壁、饥饿、欺凌和被掠夺,还有弟弟一次次兵行险着换来的微薄收获,才让她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
谨慎是生存的底色,但敢于在关键时刻押上一切,才是能继续走下去的关键。
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起身:“我去做饭。
今天…多加一点糊糊吧。”
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算是为今天的大收获庆祝。
所谓的“饭”,其实就是基地市定期发放的最基础的合成营养糊糊。
灰扑扑的颜色,粘稠的质地,味道寡淡且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化学品味。
它仅能提供维持生命所需的最基础热量和营养,吃久了让人从胃到心里都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匮乏和恶心。
但即便是这种东西,也是***配给的。
像他们这样的底层拾荒者,份额更是少得可怜。
凌夜看着姐姐用小勺小心翼翼地舀出比平时多了大概五分之一的糊糊,放进那个烧得有些发黑的旧式金属饭盒里,加水,然后放在一个小型的、同样是用废弃零件改装的加热板上。
加热板很快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电阻丝泛起红热,开始给饭盒加热。
科技树点得真歪。
凌夜看着那简陋的加热装置,忍不住再次在心里吐槽。
能有这种程度的能源利用,却造不出味道好一点的合成食物?
还是说,上位者根本不在乎下位者吃什么?
等待加热的间隙,凌夜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堆捡来的材料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根弯曲的金属管,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它可以被利用的形态:或许可以做成一个简易的滤水器的一部分?
或者加固一下,作为某种弹射机构的导轨?
这种近乎本能的、对机械结构的理解和构思能力,是他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记忆之外,似乎唯一带来的“东西”。
这让他比许多土著拾荒者更能发现废弃物的价值,也更能利用手头极其有限的资源,制造出一些改善生存的小工具。
比如门上那把结构特殊的锁,比如那个能有效过滤辐射尘的简易面罩内衬,再比如这个加热板。
虽然看起来粗糙简陋,但实际效果往往比市面上流通的那些同类产品要好那么一点点。
这大概就是工科生最后的倔强吧。
他自嘲地想。
不能造高达,至少能修修补补。
“咕嘟咕嘟…”饭盒里的糊糊开始冒泡,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焦糊味的化学品味弥漫开来,打断了凌夜的思绪。
凌月将加热好的糊糊分成两份,多的那份推给凌夜,少的那份留给自己。
这是他们之间不言自明的规矩——正在长身体的凌夜,总是需要更多能量。
凌夜没有推辞。
他知道这是姐姐的心意,也是现实的需要。
他接过饭盒,拿起自制的简陋木勺,默默地开始吞咽那味道令人绝望的糊糊。
味同嚼蜡,但胃里传来的充实感是真实的。
这能让他们有力气面对接下来的夜晚和未知的明天。
想念火锅、烧烤、奶茶、小龙虾… 他机械地咀嚼着,靠回忆前世的美食来麻痹味蕾。
哪怕是食堂的土豆鸡块也行啊…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粗鲁的呵斥和某种东西被砸碎的脆响。
凌月和凌夜的动作同时一顿,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喧哗声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移动。
“是鬣狗帮的人。”
凌夜放下饭盒,声音压得极低,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透过门帘的一丝缝隙向外望去。
凌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手下意识地将还没吃完的饭盒藏到床铺底下,仿佛那点可怜的糊糊是什么值得窥伺的珍宝。
她紧张地看向凌夜,用口型无声地问:“怎么办?”
凌夜对她做了一个“安静”和“别动”的手势,自己则屏住呼吸,继续观察。
只见狭窄泥泞的街道上,三个穿着混杂了破烂皮甲和金属片、流里流气的男人正大摇大摆地走着。
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名的草茎,眼神凶狠而贪婪地扫视着两边的窝棚。
他旁边一个瘦高个正一脚踹翻了一个摆在门口的空箱子,嘴里骂骂咧咧。
另一个矮胖些的则手里拎着一根缠着铁丝的木棍,不怀好意地敲打着沿途的棚壁,发出砰砰的闷响。
这就是控制着这片区域的鬣狗帮成员。
他们就像闻着腐肉味的鬣狗,定期过来“巡逻”,实则就是收取保护费,顺带敲诈勒索,欺凌弱小。
他们是锈铁街底层秩序的一部分,也是无数拾荒者噩梦的来源。
“老约翰!
这个月的‘街面清洁费’该交了吧?”
刀疤脸在一个窝棚前停下,粗声粗气地喊道。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颤巍巍地走出来,手里捧着几枚脏兮兮的、面额最小的能量币:“疤爷…就…就这么多了,这个月活儿少…”刀疤脸一把抓过能量币,掂量了一下,嫌恶地啐了一口:“妈的,就这么点?
打发要饭的呢?
你当爷们儿天天闲着给你们看场子不用吃饭啊?”
“真…真的没了…”老人哀求道。
“滚蛋!”
旁边的瘦高个不耐烦地推了老人一把,老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窝棚里传来小孩压抑的哭声。
刀疤脸看都没看老人一眼,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这片相对“富裕”一点的集装箱房区。
住在这里的人,通常能榨出更多油水。
凌夜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看着那三人越来越近,脑子飞速运转。
他们今天刚有收获,虽然藏起来了,但如果这帮杂碎进来搜查…难保不会被发现。
而且,就算没发现罐头,他们平时那点微薄的积蓄和攒下的一点备用粮食,也绝对满足不了这些鬣狗的胃口。
交不出“够数”的保护费,轻则被打个半死,重则…他的目光扫过屋内。
姐姐吓得脸色发白,身体微微发抖。
墙角材料堆里那根磨尖的钢筋…或许可以拼一下?
但这个念头立刻被他否决了。
对方有三个人,而且明显是打架斗殴的老手。
自己虽然这几年摸爬滚打练出些力气和狠劲,但正面冲突胜算几乎为零,还会连累姐姐。
不能硬碰硬。
那就只能…凌夜的眼神迅速冷静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算计。
他快速对凌月低声道:“姐,像平时一样,躲到床后面去。
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别出声。
我来应付。”
“小夜…”凌月抓住他的胳膊,眼里满是恐惧。
“相信我。”
凌夜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不容置疑,“按我说的做。”
凌月看着弟弟那双异常冷静的眼睛,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奇异的力量。
她咬了咬牙,最终松开手,迅速躲到了最里面的板床后面,蜷缩起来,屏住呼吸。
凌夜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显得惶恐、卑微,甚至带着点麻木——就像锈铁街最常见的、被生活压垮了脊梁的少年一样。
他刚做好准备,粗暴的敲门(砸门)声就响了起来。
“砰!
砰!
砰!”
“里面的!
死了没有?
没死就滚出来交钱!”
是那个瘦高个尖利的声音。
凌夜等他们砸了三西下,才故意弄出一些慌乱的声响,然后颤巍巍地掀开门帘,露出半张脸,眼神怯懦地看着外面的三人:“几…几位大哥…磨磨蹭蹭找死啊!”
刀疤脸不耐烦地一把将门帘完全扯开,猥琐而凶狠的目光扫进狭小的屋内,“小子,就你一个?
你那个漂亮姐姐呢?”
他显然知道这户的情况。
凌夜的身体恰到好处地抖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姐…姐姐她不舒服,躺…躺着了…不舒服?”
刀疤脸嘿嘿笑了两声,眼神里的下流意味毫不掩饰,“正好,让爷看看,是哪不舒服啊?”
说着就要往里挤。
凌夜心里一紧,但脚下却像钉在地上一样,没有完全让开,反而用身体稍稍挡住了门口,脸上挤出讨好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疤爷…疤爷您行行好…姐姐她…她是真的病了,别过了病气给您…”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哆哆嗦嗦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们这个月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准备用来换一些必需品的能量币,大概有十几枚,面额都不大。
“这…这是这个月的份子钱…您看…”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捧过去。
刀疤脸一把抓过布包,掂量了一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的横肉抖动着:“就这么点?
***糊弄鬼呢?”
他猛地将布包摔在凌夜身上,硬币散落一地。
“当我们是要饭的?
听说你们姐弟俩今天回来的挺早啊,看样子收获不错?
怎么,想藏私?”
另外两人也围了上来,不善地盯着凌夜,手里的棍子轻轻拍打着掌心。
压力瞬间增大。
凌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脸上的表情却控制得极好,依旧是那副惶恐害怕的样子,甚至眼圈都憋红了:“疤爷…真…真的没了…今天运气不好,就捡了点没人要的破烂…都在那儿了…”他指了指墙角的材料堆,“您…您要看得上,随便拿…姐姐真的病了,需要安静…”他反复强调姐姐“病了”,一方面是为凌月不露面找借口,另一方面也是隐晦的提醒——在医疗资源极度匮乏的锈铁街,一个得了不明疾病的人,有时候本身就是一个需要避讳的麻烦。
刀疤脸狐疑地盯着凌夜,又伸头往屋里扫了一圈。
屋内陈设简陋,一眼就能望到头,除了角落那堆废铜烂铁,确实不像藏了什么东西的样子。
凌夜那副吓得快要尿裤子的模样,也不像是装的。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堆材料上,嫌弃地撇了撇嘴:“一堆垃圾!
老子要这玩意有屁用!”
他似乎对“病了”的凌月也失去了兴趣,毕竟在锈铁街,因为各种原因病倒、死掉的人太多了。
但就这么走了,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刀疤脸冷哼一声,猛地伸手,一把揪住凌夜的衣领,几乎将他提起,恶狠狠地说道:“小子,别跟老子耍花样!
今天这点钱不够!
利息!
懂不懂?
欠债是要收利息的!
下个月,交双份!
要是交不出来…”他另一只手拍了拍凌夜的脸,力道不轻,“就拿你姐姐来抵!
听见没有!”
凌夜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只能艰难地点头:“听…听见了…哼!
废物!”
刀疤脸嫌恶地将他掼在地上,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我们走!
下一家!”
他带着两个手下,骂骂咧咧地继续向前走去,很快,隔壁就传来了同样的砸门声和呵斥声。
凌夜瘫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胸口被勒过的地方***辣地疼。
但他心里,却缓缓松了一口气。
暂时…混过去了。
躲在后后的凌月听到外面的人走了,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到弟弟坐在地上咳嗽,立刻冲了过来,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小夜!
你没事吧?
他们打你了?”
她手忙脚乱地想检查凌夜的伤势。
“没事…姐,我没事。”
凌夜止住咳嗽,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一点皮肉伤而己。
他们走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默默地将散落在地上的能量币一枚一枚地捡起来。
这些是他们未来一个月的生活费,虽然被抢走了一大半,但剩下的,依然至关重要。
凌月看着弟弟沉默捡钱的背影,看着他脖子上那道清晰的红色勒痕,眼泪流得更凶了。
无力感和屈辱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明明他们那么努力地活着,为什么还要承受这些?
“都是我没用…”她哽咽着,“如果我觉醒的是战斗职业…姐!”
凌夜打断她,语气异常严肃,“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没有如果。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然后…”他顿了顿,捡起最后一枚能量币,握在手心,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等到明天。”
觉醒日。
凌月看着弟弟,从他眼中看到了远比同龄人成熟的坚韧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她慢慢止住了哭泣,用力点了点头。
是啊,明天。
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凌夜将捡回来的能量币仔细收好,虽然少了很多,但总比一无所有强。
他走到门口,将那个被刀疤脸扯得有些变形的门帘重新整理好。
外面的喧哗声和哭喊声还在继续,那是鬣狗帮在光顾其他人家。
这就是锈铁街的日常,弱肉强食,毫无道理可讲。
力量…地位… 凌夜靠在冰冷的铁皮门上,听着外面的声音,内心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
如果没有力量,就算明天觉醒了生活职业,甚至运气好觉醒了低级的战斗职业,在没有成长起来之前,依然只是稍微强壮一点的蝼蚁,照样会被这些地头蛇欺压。
必须尽快变强。
用一切可能的方式。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堆废料上,落在那本泡烂的旧书上。
他走过去,捡起那本书,小心地擦去封面的泥污。
书名己经模糊不清,但翻开内页,依稀能看到一些复杂的机械结构图和公式。
知识…也许也是一种力量。
他拿着书,坐到那盏昏暗的小灯下,开始就着微弱的光线,艰难地辨认着那些模糊的字迹和图形。
凌月看着弟弟专注的侧脸,没有再打扰他。
她默默地收拾好饭盒,将没吃完的、己经冷掉的糊糊重新收起来。
然后,她坐到自己的床边,拿出一些湿润的陶土,开始默默地揉捏。
这是她练习陶艺师技能的方式,也能让她纷乱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狭小的空间里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凌夜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凌月手中陶土细微的摩擦声。
昏暗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铁皮墙上,摇曳不定,仿佛在诉说着这个世界的不安与希望并存的未来。
夜,渐渐深了。
锈铁街的喧嚣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传来的几声野狗吠叫和不知名生物的嘶鸣,提醒着人们这个世界从未真正安全。
凌夜合上了那本难以辨认的旧书,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书里的内容很深奥,大部分他看不懂,但一些基础的机械原理和结构图,却与他脑海中的某些知识隐隐对应,甚至触发了一些新的、模糊的灵感。
也许…可以试试改进一下门锁?
或者给姐姐做个更趁手的陶艺工具?
他想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材料堆,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玩具机器人的头。
红色的独眼在阴影里,依旧毫无生气。
他甩开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吹熄了那盏耗电的小灯。
“睡吧,姐。
明天还要早起。”
他在黑暗中轻声说。
“嗯。”
凌月低声回应。
两人躺在冰冷的板床上,裹紧了单薄的被子,听着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各怀心事,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那个即将决定命运的——觉醒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