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与灼热交替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喉咙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腥甜,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她还没死。
“美人枯骨”的毒性猛烈,但显然,她喝下的分量或许不足以致命,又或者,她重生归来的身体对这毒药产生了些许微妙的抵抗。
但这并不意味着痛苦减少分毫。
她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移动,颠簸,最终被放置在一片相对平稳的地方。
周围的声音嘈杂而混乱,充满了惊恐的低语、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沈玉婉那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哭泣和辩解。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殿下明鉴啊!”
“快!
快去请太医!”
“怎么会这样?
沈二小姐突然就……那茶……难道是茶有问题?”
“嘘!
慎言!”
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晃动的湖水。
她努力想睁开眼,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了对抗那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剧痛和维持那一丝微弱的呼吸上。
这就是“美人枯骨”吗?
前世,她是在容貌渐毁、缠绵病榻的痛苦中慢慢熬过来的,从未经历过如此猛烈的急性发作。
沈玉婉为了确保今日一击必中,下的分量恐怕比前世更狠!
好……好得很!
越是痛苦,那蚀骨的恨意就越是清晰,如同烙印,深深烙在她的灵魂深处。
就在这无尽的痛苦和混沌中,一阵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靠近,周围嘈杂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敬畏的安静。
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笼罩下来。
即使无法睁眼,沈未晞也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视线……冰冷,审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打量一件物品般的漠然。
是萧绝。
他来了。
沈未晞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不是因为爱慕,而是因为那刻入骨髓的恨意和恐惧!
前世冷宫里,他那句冷漠的“留着口气,让婉妃看着解闷”如同冰锥,再次刺穿她的灵魂。
她能感觉到他蹲下了身,离她很近。
那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气传来,曾经让她意乱情迷,如今只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只想作呕。
一只冰凉的手指,搭在了她颈侧的脉搏上。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冷意,激得她皮肤一阵战栗。
那触碰毫无温情可言,只有冷静的、近乎残忍的探查。
“如何?”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却听不出丝毫对濒死之人的关切,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
一个苍老些、带着惶恐的声音回答:“回、回殿下,二小姐脉象紊乱微弱,中毒迹象明显,且毒性极为猛烈!
若再晚片刻,只怕……只怕华佗再世也难救!
老臣……老臣只能尽力施针用药,吊住一口气……”是府医。
他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不确定。
“嗯。”
萧绝的声音毫无波澜,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收回了探脉的手指。
沈未晞的心沉了下去。
他就这样漠不关心?
也是,前世他都能眼睁睁看她变成人彘,何况现在只是中毒?
然而,下一秒——他忽然又俯身靠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
在一片模糊的痛苦和周围压抑的低语声中,他那极低的、含着一丝奇异玩味和难以言喻兴奋的轻笑,如同鬼魅般,精准地钻入她几乎失聪的耳膜:“呵。”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沈未晞混沌的意识!
他不是在同情,不是在惋惜,那笑声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欣赏和……满意?
紧接着,他那压低了的、只有她才能勉强听清的话语,如同最隐秘的毒咒,烙印进她濒死的意识里:“折腾得不错……孤的暗卫,终于醒了。”
——!!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
暗卫?
什么暗卫?!
他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会是暗卫?
他到底在说什么?!
巨大的疑问和惊骇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沈未晞淹没!
她无法理解!
这句话比毒药本身更让她感到恐惧和混乱!
前世今生,她从未与“暗卫”二字有过任何关联!
萧绝为何会对濒死的她说出这样的话?
是试探?
是嘲讽?
还是……她不知道的、更深层的、属于前世的隐秘?!
剧烈的情绪波动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原本就强弩之末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最后一丝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
这一次,她是真的昏死了过去。
---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沈未晞发现自己己经躺在了熟悉的房间里。
是她靖安侯府的闺阁。
身体依旧如同被碾碎般疼痛,尤其是喉咙和腹腔,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但那种迅猛摧毁一切的毒性似乎己经被遏制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缠绵的虚弱感。
嘴里弥漫着浓重的苦药味。
“小姐?
小姐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惊喜和担忧。
沈未晞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模糊地聚焦,看到了一张清秀却哭得红肿的脸蛋。
是白芷!
她前世忠心耿耿,却最终为救她而惨死的丫鬟!
看到这张脸,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庆幸瞬间涌上心头,眼眶发热,却流不出泪,只能发出极其沙哑难听的一声:“……白…芷……是奴婢!
是奴婢!”
白芷连忙握住她冰凉的手,眼泪掉得更凶,“小姐您吓死奴婢了!
您昏迷了三天三夜!
府医都说……都说可能挺不过来了……”三天三夜?
原来她昏睡了这么久。
“水……”沈未晞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喉咙痛得像有砂纸在摩擦。
白芷赶紧小心地扶起她一点,用温热的勺子一点点给她喂水。
清水滋润了干灼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缓解。
“小姐,您感觉怎么样?
还有哪里难受?”
白芷小心翼翼地问,眼底满是心疼和后怕。
沈未晞轻轻摇头,示意自己还好。
她环顾西周,房间裡只有白芷一人,显得异常冷清。
“外面……如何?”
她声音沙哑地问。
提到这个,白芷脸上立刻浮现出愤懑和不平:“小姐!
您还不知道!
那天您吐血指控大小姐下毒,当时场面乱极了!
太子殿下下令严查,可是……”她咬了咬唇,压低声音:“可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小姐哭诉是您自己误食了相克的东西,又因为之前落水受了寒,体质虚弱才引发急症,还倒打一耙污蔑她……侯爷和夫人……都信了她的话!”
“太医来看过,也说查不出茶里有毒的迹象……那套茶具,包括您摔碎的杯子,后来都被收走了,说是要查验,可至今也没个说法。”
“大小姐现在还好好的,只是被侯爷禁足在自己院里‘静思’,外面……外面甚至还有人说,是您嫉妒大小姐才貌双全,又得太子殿下青眼,故意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来陷害她!”
果然如此。
沈未晞心底冷笑,没有丝毫意外。
沈玉婉既然敢做,自然早就想好了退路。
那“美人枯骨”奇就奇在毒性猛烈却不易残留,发作后很难查出实证。
加上父亲一向偏袒嫡女,继母柳氏更是沈玉婉的亲娘,怎么可能让她有事?
禁足“静思”?
简首是天大的笑话!
“太子呢?”
沈未晞更关心萧绝的态度。
那句“暗卫”如同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太子殿下当日发话要严查,但后来太医也没查出什么,他公务繁忙,第二日就回东宫了。
不过……”白芷犹豫了一下,“殿下临走前,吩咐留下了两位太医为您诊治,还赏赐了一些名贵的药材。”
萧绝留下了太医和药材?
这看似是恩典,却让沈未晞的心更加冰冷。
他并非关心她的死活。
他只是在确认,她到底会不会死?
或者,他在观察什么?
那句“暗卫醒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必须弄清楚!
“小姐,”白芷的声音带上了哭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那天……那天真的是大小姐她……”沈未晞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冰冷,她首视着白芷,虽然虚弱,语气却异常清晰坚定:“白芷,你信我吗?”
白芷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信!
奴婢当然信小姐!
小姐绝不是她们说的那种人!”
“好。”
沈未晞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痛痒,“记住,从今天起,在这府里,我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沈玉婉,柳氏,她们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
你要帮我。”
白芷被小姐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冰冷恨意和决绝震住了,但随即更加用力地点头:“嗯!
奴婢这条命是小姐的!
小姐要做什么,奴婢拼死也会帮您!”
“现在,先帮我做一件事……”沈未晞示意白芷靠近,在她耳边极其低声地吩咐了几句。
她让白芷想办法,去打听一下,最近京城里,或者宫里,有没有关于“暗卫”的什么消息或传闻,尤其是与东宫相关的。
但要绝对小心,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白芷虽然不明白小姐为何要打听这个,但还是郑重地应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丫鬟的通传声:“二小姐,夫人来看您了。”
柳氏来了!
沈未晞和白芷对视一眼,迅速收敛起所有情绪。
沈未晞重新躺好,闭上眼睛,脸上恢复虚弱不堪的表情。
门被推开,一阵香风袭来。
继母柳氏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牡丹纹的缎裙,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走了进来。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一进门就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我可怜的未晞儿,你可算是醒了!
真是吓坏母亲了!”
她走到床边,仔细打量着沈未晞惨白的脸色,叹了口气:“你说你这孩子,身子不舒服怎么不早说?
偏偏在那么重要的场合……唉,幸亏太子殿下仁厚,没有怪罪,还赏了药材。”
句句看似关心,实则都在暗示是沈未晞自己身体不争气,惹了麻烦,还沾了太子的光。
沈未晞艰难地睁开眼,眼神虚弱而迷茫,声音细若游丝:“谢……母亲关心……是女儿……不争气……扫了大家的兴……”她表现得比柳氏预想的还要顺从和自责,反而让柳氏准备好的许多敲打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柳氏顿了顿,脸上的假笑更浓了些:“哎,知道错就好。
以后可要仔细着些身子。
你姐姐为了你的事,也是伤心愧疚得不得了,在自己院里日日为你祈福呢。”
为地祈福?
怕是恨不得她立刻死透吧。
沈未晞心底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的神色:“劳姐姐……挂心了……都是一家姐妹,应当的。”
柳氏拍了拍她的手,语气一转,带上了几分敲打的意味,“未晞啊,这次的事情,虽然查无实据,但闹得终归是不好看。
外面有些风言风语,对你姐姐、对侯府声誉都不好。
太子殿下虽然宽厚,但你也要懂事,等你身子好些了,找个机会,去跟你姐姐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知道吗?”
让她去给下毒的人道歉?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未晞藏在被子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才勉强压下那翻涌的戾气。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的冰冷,声音依旧细弱顺从:“女儿……明白了……让母亲……和姐姐……受委屈了……”柳氏对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十分满意,又假意关怀了几句,留下些不值钱的补品,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室内重新恢复安静。
白芷气得眼圈又红了:“小姐!
她们太过分了!
明明是她……嘘。”
沈未晞示意她噤声,眼神冰冷而锐利,“她们越是如此,死期就越快。”
她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体内残留的毒素带来的阵阵隐痛。
萧绝的那句话,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孤的暗卫,终于醒了。”
这绝不是无的放矢。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
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揭开这个诡异的谜团。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谜团,或许关系到她前世惨死的更深层原因,甚至关系到她能否在这一世,真正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