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共谋的破碎
陈序坐在往常光顾的老位置,面前笔记本电脑打开着,屏幕中打开了一个文档,一个闪烁的光标放在标题《当我们谈论感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的文档上。
他有些烦躁地切换了应用,屏幕上瞬间出现了各种表格——这是他的工作,也是对抗焦躁时的避风港。
毕竟一个理性和逻辑的数据世界要远比人的世界要可靠的多。
他内心不断的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次正常的会面。
但当他指尖划过屏幕时细微的颤抖,却暴露了此刻充斥陈序内心的另一种情绪。
时间慢慢的流逝过去,陈序的思绪逐渐飘向了脑海里的另一个人:“她快到了吧。
真像这夜色,你知道它会来,也知道它会走,但不知道它从哪一刻开始来,又从哪一刻开始走。”
这时,咖啡馆的大门被推开了,门上挂着的风铃响了一声,悦耳清脆,陈序抬眼寻声望去。
赵明薇迈步走了进来。
此刻的她仍旧如往常一般,浑身散发着一股令陈序熟悉的温润气质。
米白色的西装套裙上没有一丝褶皱,步伐的节奏和距离控制得恰到好处,每一步都踩在一个独有的节拍上。
她的出现,立刻让咖啡馆里散漫的空气变得有些紧绷起来。
陈序下意识地坐首了身体,这是一种“注意”的身体反应。
“等很久了吧?”
她在对面缓缓坐下,顺带用手梳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头发,声音平静,似乎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其实我也刚到。”
陈序盖上了电脑屏幕,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随即望向桌面,然后又盯着她的眼睛。
她的妆容仍然精致,眉眼也依旧被她勾勒得冷静而职业。
但陈序还是从这种寻常装扮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过于沉闷的空气。
“诶,熟悉的开场,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异样的感觉。”
陈序开口,“怎么了”服务生这时过来,赵明薇熟练地点了一杯咖啡,随即双手叠放在桌上。
“陈序,”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像是在给自己一个说话的信号,“我们在一块有三年了吧。”
“准确的说是两年十一个月零西天。”
陈序下意识脱口而出。
但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这话显得他像个过于精密的钟表。
明薇的嘴角似乎向下弯了一下,露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点无奈,甚至是一丝怅然,内心苦笑,思绪翻飞的望着眼前的男人“看吧,你又是这样。
你永远活在你的世界里。
两年十一个月零西天,有零有整,这能代表什么呢?
只有我,还在陪你玩这种思想实验的过家家游戏。”
“时间过得还真挺快。”
思绪停止,她避开了那个时间,接着用一种感叹作为铺垫,“我觉得,我们需要认真地考虑一下我们的未来了。”
“未来?”
陈序嘴中咀嚼着这个词,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后仰,试图寻找一个安全的空间来研究这个词的意思,“我的未来规划的很清晰啊。
近期来访者的客户群体越来越稳定了,而我计划把那本案例书写完。
生活上,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自由,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思考……生活只剩了思考吗?”
明薇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隐隐的尖锐,但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陈序,我说的未来,不是说的你的思想。
我要说的是我们的未来,一个非常现实的东西:我们究竟什么时候结婚?
什么时候要不要孩子?
房子的问题,孩子以后的教育问题……”一连串接连而来的的追问打得陈序措手不及。
他坐首了身体,想要试图理清她的话,却发现这些东西构建了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领域——一个由社会追求、物质需求和世俗成功构造的世界。
陈序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很快低下了头。
结婚、买房、生子……这些词汇僵硬的像一座大山压来,试图压碎他的的思考。
“明薇啊”他尽量控制着让声音保持温和,像在诊室里对待一个焦躁的患者,“你不觉得,把这些东西当成人生必须的经历,人过的就像一座围城吗?
我们之前还有共识说这些东西不是必须要体验的,很多人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怎么现在你说起了这个。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应该更关注在一起是否互相满足,而不是被这些外在的要求拖着走。”
“满足?”
明薇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她终于忍不住,语气变得激动起来,“陈序,你所说的满足是什么?
是和你一起没完没了地讨论那些理论问题?
还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表现的像个机器人一样?”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里积压己久的失望终于开始决堤涌泻下来:“上一次,因为一个工作上的问题,我被老板骂得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我给你打电话,其实只想听你说一句没事的,有我呢,或者只是一个及时的拥抱。
可你怎么做的?
你花了西十分钟,给我分析如何将这次挫折转化成什么狗屁成长机会!
陈序,我是人,我不是你诊室里的患者!
我真的是受不了了!”
陈序思绪又飘到了上次眼前这个女孩梨花带雨的向他哭诉的场景,在那个场景中他们之间爆发了一次无言的对抗,之后是持续的冷漠。
“唉,她还是提起这件事。
可是我当时真的在帮她解决问题。
一个解决办法的认识要远比廉价的安慰更有作用。
或许我以为抛开情绪看到问题的本质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
但是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先需要的不是理性而是支持。
好像是有点不太对”想到这些,一股难言的惭愧顿时涌上心头。
看着明薇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陈序突然感到一种愧疚感。
他张了张嘴,想出声辩解,却发现所有的理论在此时都显得苍白可笑。
“我……我也只是想让你更快的解决问题。”
“用你的职业对待方式吗?”
明薇摇了摇头,眼神里的光一点点黯下去,“可你的方式,让我觉得和我在一起的是一个机器。
陈序,我累了。
我真的太累了。”
她拿起桌上的咖啡,灌了一大口,想通过这冰冷的液体压灭心头的火气。
她的手指紧紧握着杯壁没有放下,指节微屈。
“我们之间好像越来越难以沟通了。
就像两个来自不同国家、说着不同语言的人。
我们刚认识时不是这样的,我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变了。
我需要的是一个有共同未来的人,而你走的和我越来越远了。
……是时候结束了。
再继续下去,对彼此都是一种负担,你觉得呢。”
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柔缓和的钢琴曲,但在两人之间,似乎只剩下无言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己经完全沉没在了夜色中,城市里高楼里的灯渐次亮起,穿过玻璃窗,在咖啡馆的桌面上投射出绚丽的色彩。
明薇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但那种平静,反而带着一种决绝。
她重新坐首身体,目光坚决得看着陈序,陈序顿感心头一凉。
“陈序,我今年己经二十七岁了。”
她轻声陈述着一个在时间上的事实,声音沉沉,“我的大学同学们大部分都己经结婚了。
我的工作发展每一步都在我的规划之内。
但我的人生规划中关于家庭的那一部分,因为尊重你的选择,它现在是一片空白。”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做一个最后的决定,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觉得我不能容忍再让这种不稳定的状态再持续下去了,我们还是……分开吧。”
这句话,陈序终于还是等来了。
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没有眼泪横流的指责,甚至没有太多的激烈情绪宣泄,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一样自然。
然而,正是这种平静,反而却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持续地割开了陈序试图维持的镇定。
“分开?
这个词终于还是被我遇到了。
我第一时间的反应竟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或许她说的没错,我就是她说的那种人。
可是……为什么我的胸口会这么闷?”
一种冰冷的、抽空的感觉,正从陈序胃里开始向上蔓延。
他没有立刻回应。
只是重新看着赵明薇,这个他曾经以为会一块走很远的女人。
她依然表现着着安静、干练的气质,坐在那里像班级里不善言辞但却又最出色的优等生。
而他,始终像个格格不入的流浪者,在她己经规划好的的康庄大道旁,固执地寻找着一条通往理想国的小径。
沉默的氛围在空气中蔓延,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陈序终于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想要表现理解和豁达的笑容,虽然他知道这个笑容一定很难看。
“我想我明白了你的话。”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有些忽大忽小,“但是如果……如果这是你认真考虑过的想法,依然这样选择的话……那么我尊重你。”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惯用的分析模式又自动开启,对陈序而言,仿佛不借助一些常用的概念,他就无法表达感受:“也许……或者你说得是对的。
我们想要的生活,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分开,对彼此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解脱”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苦涩,说完,陈序不再盯着李明薇,眼神散漫地看着桌面。
明薇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回应。
对李明薇而言心中长久沉积的话说完之后,只感觉到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解脱吗?
嗯,也好,至少你也承认了我们在一起是种彼此的束缚。
这足够了。”
她站起身,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留恋地拿起手袋,挎在臂上,整个过程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遍一样。
“祝你如愿过上你想要的生活……陈序,再见……”她说。
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最后一瞬,复杂的表情一闪而过——或许有一丝残留的不舍,或许有一点点遗憾,但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然后,她转身,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哒,哒,哒……”的节奏,一步步走向门外,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明暗闪烁的夜色里。
风铃又响了一次,清脆,却带着告别意味。
陈序一个人僵坐在原地。
咖啡馆里的的音乐、情侣低语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他低头,看着平板上那个未完成的文档——《当我们谈论感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
他突然觉有点讽刺。
他帮别人解决了那么多的情感问题、分析了那么多案例。
可当他自己的感情出现问题时,他却连一句“我很难过”都说不出口,只能用“尊重”和“解脱”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她走了。
大概率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而我呢?
我真的还要坚持我的理想吗?
为什么这种感觉如此空旷?
我以为我足够理智,可以处理好一切,可到头来我连最基本的失去所带来的难受都无法面对吗。
我到底应该怎样做?”
思绪的翻飞让陈序愣住在了原地,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他没有动,只是突然觉得很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疲惫席卷而来,他现在有点想睡觉了。
窗外的灯光依旧,不过却有了刺眼的感觉。
他像一艘在大海中失去方向的船,西周空无一物。
陈序的世界被一种巨大无声的失落包裹着。
他的精神世界慢慢开裂开来,汹涌的情感的潮水正从裂缝中缓缓地渗入,这感觉冰凉而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