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只貔貅的跨海之旅
她借着晨雾的掩护溜至港口，倭国使团正在装船，几十艘海船停靠岸边，帆布在风里鼓得满满当当，宛如一群展翅欲飞的大鸟。
景瑶瞅准一艘载货的小船，趁船员搬货的间隙，像只灵猫般悄无声息地蹿了上去，躲进堆放货物的木箱后面。
后背抵住冰凉的木板，心跳得仿佛要撞出胸膛，却又掺着股破釜沉舟的快意。
随后她化作一只小巧的貔貅，脖颈处的鬃毛泛着清润的青色，与周身雪白蓬松的绒毛相映成趣。
那雪白的毛柔软得像落满了清辉的月光，泛着一层朦胧的莹光，轻轻一抖，便似有碎银簌簌落下。
尾巴是纯粹的白，到了尖端却渐渐晕开一抹青，与她发尾的渐变色泽如出一辙，像被风拂过的青草地，藏着几分灵动的生机。
尾巴轻轻晃动时，带起细碎的光影，如同撒下一把会跳舞的金粉。
额间的独角如上好的白玉般莹洁，棱线分明利落，表面隐隐流转着一层微光，为这小巧的身躯更添了几分神异之韵，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滴出玉露来。
脖颈间戴着一串玛瑙璎珞——乃辟月长老在她出生那日所赠，此后便一首贴身佩戴。
璎珞似有灵性，能随着她的身形变化自行调节大小，此刻正稳稳地圈在颈间，玛瑙的红与青色的鬃毛相映，格外醒目。
她轻轻跳进木箱中，蜷起身子静待船开。
箱里堆着些丝绸锦缎，散发着淡淡的樟木香气，恰好掩去了她身上的气息。
景瑶缩成毛茸茸的一团，耳朵却支棱着，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船员的吆喝声、木板碰撞的“咚咚”声、海浪拍打船身的“哗啦”声，像支杂乱却鲜活的歌谣，在她耳边渐渐清晰。
船身忽然一晃，缓缓驶离码头。
景瑶悄悄探出半只眼睛，透过木箱缝隙望出去，岸边的人影越来越小，熟悉的宫墙终于缩成天边的一抹淡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海浪单调的拍击声。
海上的日子单调却也新奇。
白日里，她趁船员不注意，偷偷溜到甲板角落晒太阳，看海鸥追着船尾的浪花飞，听水手们唱着古怪的歌谣，歌词里满是对故乡的念想。
夜里，她悄悄躲回木箱，身形一晃，重新化作那只毛茸茸的小貔貅。
雪白的绒毛在昏暗里泛着微光，西足的青润与尾尖的渐变青融在暗影里，像团被月光揉过的软云。
她蜷起身子，把脑袋埋进蓬松的尾巴里，额间的独角敛去光华，只余一点莹白藏在绒毛间，静静闭目养神。
木箱外的海浪声成了最好的催眠曲，伴着丝绸锦缎的淡淡樟香，她渐渐沉入浅眠，连呼吸都变得轻浅，像怕惊扰了这海上的夜。
船身随着海浪的起伏轻轻摇晃，木箱里的丝绸锦缎被晃得微微滑动，蹭过景瑶毛茸茸的脊背，带来一阵轻柔的痒意。
她忍不住动了动耳朵，耳廓上的绒毛颤了颤，像两片被风吹动的雪花。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咸涩的海风从木箱缝隙钻进来，带着一股清冽的凉意，拂过她的鼻尖。
景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声音细弱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猫，随即又把脑袋往尾巴里埋得更深了些，心里嘟囔着，这海风可比长安的风野多了，带着股子不驯的劲儿 。
不知过了几个日夜，她渐渐摸透了船上的规律。
白日里，当水手们忙着收帆、掌舵，或是聚在甲板一角用生硬的唐音夹杂着倭国的语言说笑时，便是她最自由的时刻。
她会趁人不注意，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般蹿到船舷边，爪子扒着冰凉的船舷，探出头去看那无边无际的大海 。
海水是极深的蓝色，像一块被打磨得无比光滑的蓝宝石，一眼望不到底。
阳光洒在海面上，碎成无数跳跃的金箔，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偶尔有调皮的鱼儿跃出水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又“扑通”一声落回海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引得她忍不住探出爪子去够，却只捞到一把湿漉漉的海风 。
有一次，她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心猛地一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似的 ，她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跃，躲进了堆在甲板角落的渔网里。
渔网的丝线粗糙，蹭得她有些不舒服，但她不敢动分毫，只屏住呼吸，听着那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
“这鬼天气，怕是要变天了。”
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担忧。
另一个声音应道，“是啊，看这云色，怕是有风暴要来了，得赶紧把帆收得再紧些。”
景瑶的心沉了沉，风暴？
她在白泽姐姐的书里见过关于海上风暴的记载，那是能掀翻巨船的可怕存在 。
她悄悄从渔网的缝隙里往外看，只见天空原本晴朗的蓝色渐渐被铅灰色的乌云取代，风也变得狂暴起来，吹得船帆猎猎作响，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像是在痛苦地***。
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密集得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整艘船都笼罩在其中。
海浪也变得汹涌起来，船身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景瑶在渔网里被颠得七荤八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地扒住渔网的丝线，爪子都嵌进了网眼里，心里默默祈祷着船能撑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终于渐渐平息。
当景瑶从渔网里钻出来时，浑身的毛都被雨水打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活像一只落汤鸡。
她抖了抖身子，甩落一地水珠，看着被风暴蹂躏得有些狼藉的甲板，还有水手们疲惫却庆幸的脸庞，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 ——这样的风浪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能阻挡她去扶桑呢？
夜里，她躺在木箱里，听着海浪依旧不平静的拍击声，却不像之前那样觉得单调了。
这声音里，似乎藏着大海的呼吸，藏着远方的召唤 。
她舔了舔自己湿漉漉的爪子，额间的独角又泛起了微弱的光，映在旁边的丝绸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光影，像一颗跳动的星辰。
离扶桑，应该不远了吧。
她这样想着，渐渐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