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站在监狱厚重的大铁门前,手里捏着那个薄薄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他进来时的全部家当:一套早己泛白发硬的衣裤,一块指针永远停在了某个历史时刻的旧手表。
十年。
三千六百多个日夜,没有让他的脊梁弯曲,却将他眼底最后一点热火熬成了冰冷的灰。
他沉默地换上来时的行头,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陌生得像另一层囚笼。
“李哲,手续办完了。
出去以后,好好做人。”
狱警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念一句与己无关的台词。
哐当——身后,象征着禁锢与秩序的铁门重重合拢,将那个他生活了十年的世界彻底隔绝。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雨幕中回荡,然后迅速被淅沥的雨声吞没。
自由了。
他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试图洗掉那股浸入骨髓的监狱气味。
视野前方,监狱那片荒凉的广场上,停着一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
它像一头沉默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机械怪兽,光洁的车身在雨水中反射着凄冷的光。
车门无声地滑开,一个年轻人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站在车旁。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面容俊秀得近乎刻薄。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神,看向李哲时,没有任何情绪,像两潭深冬的寒水,又像磨得极薄的刀锋。
“李叔。”
年轻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首,冰冷,没有任何起伏,“父亲让我来接你。”
父亲。
这个称呼像一根细微的刺,扎进李哲早己麻木的心口,带来一阵迟滞的钝痛。
顾雄。
大哥。
他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单音,算是回应。
他迈开步子,走向汽车,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肩膀。
年轻人举着伞,步伐精准地与他保持一致,确保没有一滴雨落在他身上,但那无形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比雨水更冷。
拉开车门,极致的奢华与静谧扑面而来。
真皮座椅的幽香,恒温空调的暖风,车顶梦幻的星空氛围灯这一切都与车外那个冰冷、粗糙的世界割裂开来。
李哲坐进后排,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座椅将他包裹,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年轻人收伞,坐进驾驶位,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也没有多余的寒暄。
车子平稳地启动,驶离监狱区域。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摆动,刮开一片清晰的视野,又迅速被新的雨水模糊。
李哲的目光,落在了后座上随意折叠着的一份今日报纸上。
头版头条,加粗的黑体字,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猛地烫进了他的视线——扫黑风暴席卷全城,前首富陈永仁坠楼身亡配图是一张高楼下拉起的警戒线,以及地面上一片模糊的、被白布覆盖的轮廓。
陈永仁!
那个曾经与大哥顾雄分庭抗礼,斗了半辈子的城西枭雄死了?
扫黑?
坠楼?
一股寒意,比车外的雨水更刺骨,顺着李哲的脊椎悄然爬升。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与前排后视镜里那双冷眼相遇。
年轻人正透过后视镜看着他,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刚才他看到的,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宠物狗去世的消息。
“什么时候的事?”
李哲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三天前。”
年轻人的回答简短得像扔出一块冰冷的石头。
然后,便是更长久的沉默。
只有车轮碾过湿滑路面的嘶嘶声,和空调系统几不可闻的微鸣。
李哲转过头,看向窗外。
十年光阴,这座城市早己面目全非。
记忆里那些低矮、充满烟火气的建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和巨大的电子广告牌,在雨水中闪烁着光怪陆离的色彩。
大哥的信,“集团转型上市,速归”。
言犹在耳。
可陈永仁死了,以这样一种突兀而惨烈的方式。
扫黑的风暴正在席卷。
这辆驶向城市中心的豪车,这条看似荣耀的归途,前方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