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挑起一筷子面,夹着半叶青菜往嘴里塞去。
訾栟坐在对面,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
不怪他嘴刁,这面是真不好吃。
乳白色的面汤里面条煮得稀烂,就跟土豆泥似的,明显煮过了头。
面条一看就是市面上卖的那种干面条,而且是特便宜那种——但凡贵点的面条都煮不出来这恶心的口感。
菜叶子也没炒,首接丢到凉水里煮的。
面里也没加什么提鲜增味的佐料,就连盐都是出锅了现加的,加的还不多,吃着寡淡。
没加蛋,没加肉,就这么清水青菜煮白面,没一点荤腥。
桌子倒是油腻腻的,拿卫生纸一擦,卫生纸都黑黢黢的。
说句不好听的,桌子上的油都比碗里多。
桌子上的醋瓶一看就是老员工了,外壁都是一层厚厚的垢。
这醋都不用加,看着就胃里翻酸水了。
一旁的辣子罐也是如此,透明的玻璃瓶都泛黄了。
黄唧唧的罐子里装着红的发黑的辣椒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便血窜稀拉里面了。
卫生纸也不是抽纸,而是成筒的,就是公共厕所里放的那种。
这纸往桌上一摆,知道的是餐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厕呢。
桌子上摆着筷篓算是唯一干净的东西了。
但筷子是黑色的,也看不出来干净与否。
总之,这顿饭訾栟吃得相当倒胃口。
要不是鬼灯指路,他都不知道灵渠市区边缘还能有这种……有特色的地方。
鬼灯吃得倒是香,还找老板娘要了两朵蒜,剥好后就着蒜挑起一坨坨面往嘴里塞。
桌上的辣子跟醋,鬼灯没动一点。
看鬼灯吃那么香,訾栟到嘴边换个餐馆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两分钟,鬼灯就呼噜呼噜地干掉了半盆面。
没错,半盆。
这面馆哪哪都不好,就是量大管饱。
大份面盛面的大海碗,在其他店里都是装一天调料用的那种,碗底贼深,扣到脑袋上跟个头盔似的。
所以訾栟更愿意称之为盆。
墙上贴着掉色的横幅,写满了菜单。
但大多数菜都被老板娘用记号笔打了个叉。
对此訾栟忍不住吐槽——你做不了你整那么大横幅干嘛?
满墙菜单就仨菜?
你首接说就得了。
这三个菜分别是:5元,阳春面——就俩人吃的这分不清到底是面条还是糊糊的玩意儿。
3元,炒青菜——估计就是面条里的菜叶子炒炒。
7元,青椒炒肉——唯一的荤腥,但老板娘说没肉了,也没青椒了。
訾栟试探着问道:“大哥,要不,咱外卖点几个菜?”“呼噜~呼噜~”鬼灯边嗦面边随口道:“你想吃就自己点。”
訾栟向来不委屈自己的肚子,当即就掏出手机下单。
“大哥,你要不要再来点?面条配小龙虾不错,或者点个麻辣兔头。”
鬼灯把碗里的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沾在碗壁上的面条也挑起来吃了:“不用了,我吃饱了。”
訾栟默默地把下的单取消。
另一边正把预制菜往微波炉里塞的老板骂骂咧咧地把预制菜又塞回了冰箱。
訾栟:“吃饱了,我带大哥去酒吧嗨?”鬼灯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回答道:“八点多了,该睡了。”
訾栟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跟鬼灯比,他的作息更接近阴间。
“大哥家里有人等着吗?”
“没有。
我一个人在外面住。”
“那我那套房子送给大哥吧。
也方便大哥保护我。”
訾栟房子送的是一点不心疼。
虽然那套房子位置不错,市面能卖个七八百万,但訾家涉及房地产,他是从内部拿的房,加上装修也就一两百万。
“不合适。”
鬼灯平静地看着他:“我只要鬼绳,或者其他灵异物品。”
訾栟点头:“灵异物品,我回去帮大哥问问。”
鬼灯点了点头:“谢谢。
另外,我有工作,只能业余时间保护你。”
“给大哥办事理所应当。
不过大哥从事的什么行业?
工资多少?”
“服务员,两三千。”
訾栟懵了一下,迟疑地问道:“大哥都驾驭厉鬼了,随便找个安保工作都能月入百万吧?
怎么……”鬼灯一脸平静:“我不需要钱。”
訾栟看不懂他。
地狱公寓驾驭厉鬼的租户个个眼高于顶,像鬼灯这样驾驭了拥有鬼域厉鬼的,更是谁都不放在眼里。
当他们走进地狱公寓的时候,生命就己经开始倒计时。
谁也不知道哪一场任务就会让他们丧命。
而当他们驾驭厉鬼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生命几乎走到尽头。
短则几天,长则数年,灵异复苏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而在灵异复苏之前,他们会被强行召回地狱公寓,有传言说会被关进画里。
在这种掰着指头过日子的情况下,地狱公寓租户大多奉行及时行乐。
有能力的接受别人供奉,没能力的也能去给有钱人当高薪闲职保安。
一心上进的不是没有,但很少。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越上进死得越快。
想要走到三层以上,必须驾驭至少一只厉鬼。
而驾驭厉鬼,只会让他们死得更早。
像鬼灯这样……安贫乐道的,訾栟没见过。
为什么要把为数不多的生命浪费在毫无意义且地位低下的工作上呢?
訾栟不再多问,只是道:“那我送大哥回家吧。”
于是訾栟就把鬼灯送到了青旅。
青旅不关门,一个隔间4-6人,上下铺。
这大热天,甚至空调都没有,几个风扇呼呼地转着,吹着热风。
几个小年轻只穿着大裤衩在房间里晃悠。
床上还有几个大呼小叫地打着游戏。
所有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脚臭+汗臭+不知名的臭味。
鬼灯扭头平静地对訾栟道:“你回去吧,我到了。”
訾栟忍不住道:“大哥,要不你住我那吧,清净。”
鬼灯摇了摇头:“这里挺好,热闹。”
訾栟犹犹豫豫,不想离开。
只有经历过厉鬼袭击的人才会明白身边有一个能对抗厉鬼的人有多安心。
这份安心是连安全屋都比不了的。
于是訾栟咬咬牙,捏着鼻子在青旅住下了,跟鬼灯一个屋。
鬼灯住的房间有6个床位,三上三下,都住满了。
鬼灯住在下面,訾栟拿一百块钱跟鬼灯对面的小年轻换了位置。
鬼灯对此并没有表示。
青旅老板也不是多话的人,一天20,收了钱就让訾栟住下了。
另一个住在下铺的精神小伙儿穿着花裤衩打着赤膊边吃着拼好饭边好奇地打量着訾栟。
精神小伙试着搭话:“兄弟,你看着不像是住这种地方的人啊。”
床铺上一股汗馊味,熏得訾栟头晕脑胀,并不想理他,只是含含糊糊地敷衍了一下:“嗯。”
精神小伙见他搭话,乐了:“兄弟,别不好意思啊。
住这种地方的都是落魄的,谁还没点过去?
分享一下呗?”
訾栟不想理他。
精神小伙儿自说自话:“你别看我现在住这种地方,吃的也是拼好饭,但我过去可也阔过。
我爹是地狱公寓租户,地狱公寓听说过吧?
里面人一个比一个牛*。”
提到自己爹,精神小伙脸上露出骄傲:“我爹当时月入百万,咱也算是富二代。”
訾栟对富二代不感兴趣,反正富二代里没比他有钱的。
但精神小伙儿提到的地狱公寓却吸引了他注意。
“你爹是地狱公寓租户?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见訾栟搭话,精神小伙儿嘿嘿一笑:“当然有。
谁家还没一两件保命的玩意儿?”
訾栟急需保命的灵异物品,闻言眼前一亮:“卖吗?”
精神小伙儿面露难色:“兄弟啊,不是我不想卖给你。
要是以前,你只要开口,我白送你都行。
但现在不行了,自打我染上赌博,家里钱都花光了,保命的物件也卖得差不多了,就剩下最后一件。
这件我爹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卖,是要当传家宝的。”
訾栟也不傻,听得出精神小伙儿是在说大话。
高层地狱公寓租户或许能存留灵异物品,但能保命的很少,而且他们大多选择以物易物,有钱都不卖。
所以精神小伙儿说什么“只要开口,白送都行”,显然是在吹牛。
但訾栟不在乎这些。
如果真能买到保命的灵异物品,他手里钱不够也能首接找自己爹要钱。
他爹一定不会拒绝一件保命的灵异物品的。
訾栟:“你开个价。
多少钱都行。”
精神小伙儿闻言开玩笑道:“一个亿行吗?”
訾栟答应得很爽快:“行。”
精神小伙儿反而愣住了:“不是,大哥,你……这么有钱?”鬼灯上铺躺床上看半天热闹的小年轻好奇地探头问:“兄弟,干啥的?
这么有钱?”訾栟没理上铺的小年轻,而是问精神小伙儿:“能先看看货吗?”
精神小伙儿哭丧着脸:“大哥,我这真是……”他突然一顿,改口道:“兄弟,兄弟,实话跟你说,我是个骗子。
你看我这样,哪可能有那种宝贝?我家祖上三代穷得尿血,就我还赌博?我打扑克都不敢打两毛以上的。”
“真的?”
精神小伙儿连连点头:“兄弟,真的,兄弟。
你瞧我这烂命一条,要是真有能卖高价的宝贝,我会不卖吗?
命哪有钱重要?”一句“命哪有钱重要”,一屋子穷鬼都笑了。
鬼灯上铺小伙收回了头:“是啊,要是有一个亿,让我折寿二十年……啊不,五十年,我都乐意。”
訾栟上铺的小伙调侃道:“五十年?
你五百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想得倒挺美。”
訾栟追问:“真没有?”
訾栟越是认真,精神小伙越是心里发毛,矢口否认:“真没有,我就是死骗子。
先前还因为诈骗进去过,这不刚出来没多久?”
訾栟面露失望。
鬼灯上铺小伙好奇道:“哥们,真骗子啊?
骗多钱进去了?”
“能有多少?
我也就是小打小闹,拿个护身符骗人家三五千块钱。”
穿着大裤衩的精神小伙边穿衣服边愤愤道:“那些和尚道士,卖的开光的玩意不一样假的?
凭什么就抓我?”
訾栟上铺的小伙也来凑热闹:“那你瞧,人家和尚道士有证的,你呢?
你没营业执照,不抓你抓谁?”精神小伙儿摆了摆手:“提起来这事儿都烦,喝酒去了。”
訾栟看着鬼灯,发现鬼灯麻木平静的表情似乎有一些松动,嘴角有些上扬。
这一刻他突然理解鬼灯了。
驭鬼者与其说是驾驭厉鬼,倒不如说是被厉鬼寄生。
他们可以借用厉鬼的力量,但厉鬼也在侵蚀他们。
慢慢的,他们就会失去人类的情感,而后连行为模式都逐渐向厉鬼靠拢。
到那个时候,就是厉鬼复苏驭鬼者殒命之时。
而这里的热闹,或许能缓解厉鬼对鬼灯的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