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现的噪音
然而，再完美的织物，若贴近了仔细端详，也难免会发现一两处细微的、不和谐的线头。
这些线头，起初微不足道，却足以在敏感的指尖留下清晰的触感，悄然拉扯着那份笃定的完美。
那是在一场关于文艺复兴艺术的私人沙龙上。
亚历山大作为主讲人，正阐述着他对美第奇家族艺术赞助的独到见解。
他站在壁炉前，身形挺拔，话语如同具有魔力，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索菲亚的。
他正说到兴头上，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在与她进行一场灵魂的对话。
“……真正的权力，并非在于掌控军队，而在于定义何为‘美’，何为‘伟大’。
正如您，亲爱的索菲亚，您本身就是对这种定义的一种……”他的赞美华丽而精准，索菲亚适时地垂下眼睫，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被理解的羞赧。
然而，就在她抬起眼帘，准备承接他更深邃的注视时，她捕捉到了。
就在那一刹那，亚历山大那双通常饱含力量与专注的异瞳，似乎……失焦了。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她，落在了她身后某片虚无的空气里，带着一种极快的、近乎评估般的计算神色，而非情人间的凝视。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如同烛火的摇曳，当他再次聚焦时，目光依旧深邃迷人。
可索菲亚的心，却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那不是一个男人凝视心仪女性的眼神，更像是一个……策展人在审视一件即将放入布局中的珍贵展品。
几天后，杰伊邀请她参观他投资建设的一家“未来通讯技术研究所”。
实验室里充斥着各种嗡嗡作响、指示灯闪烁的陌生设备。
“看这个，索菲亚，”杰伊兴奋地指着一台布满旋钮和真空管的机器，“它将彻底改变信息传递的方式！
其核心在于建立一种全新的、点对点的……”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随即一个古怪的音节脱口而出，“……协议，对，一种全新的通信协议！”
“协议？”
索菲亚下意识地重复，这个词在此刻的语境下，显得如此突兀而陌生。
它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技术词汇，更像是她前世在计算机网络上常见的概念。
杰伊脸上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极细微地僵硬了一下，他立刻打了个哈哈，流畅地接上：“哈哈，我是说，一种全新的‘约定’或‘规则’，就像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密码一样！
瞧我，一兴奋就爱胡言乱语。”
他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将她的注意力引向另一台设备，“来看看这个信号接收器……”索菲亚被他带着往前走，心头却萦绕着那一闪而过的违和感。
“协议”？
她暗自摇头，试图驱散这怪异的感觉。
或许只是杰伊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创造出的一个新奇比喻？
毕竟，天才的思路总是异于常人。
最让她心神不宁的一次，发生在一场由某位大公举办的晚宴上。
不知怎的，话题引到了索菲亚身上，杰伊半开玩笑地恭维她是“维也纳所有缪斯的化身”，亚历山大则带着他特有的权威口吻，宣称“智慧是比美貌更稀缺的珍宝”。
两人看似在为谁更懂得欣赏她而进行一场友好又略带竞争意味的交谈。
这本该是玛丽苏剧本里的高光时刻，被两位顶尖男性“争夺”。
索菲亚端着酒杯，准备展露一个足以平息“争端”的、优雅而得体的微笑。
然而，就在亚历山大说完那句话，杰伊尚未回应之际，索菲亚敏锐地察觉到，站在稍远处的阿列克谢，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他的视线，极快地、如同精准的刀锋般，扫过亚历山大的侧脸。
紧接着，杰伊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信号，他原本准备继续调侃的话语在舌尖一转，变成了一个更为温和、甚至带着点妥协意味的玩笑：“好吧好吧，在元首的‘神启’面前，我的任何赞美都显得肤浅了。”
而亚历山大，虽然没有看向阿列克谢，但嘴角却勾起一个极其细微、仿佛心照不宣的弧度。
那一刻，他们三人之间，完成了一次迅捷、无声、却默契十足的交流。
索菲亚被完全排除在了这场无声的合奏之外。
他们彼此间的那一瞥、一蹙、一笑，所蕴含的信息量与张力，远远超过了他们投向她的、那些流于表面的赞美与关注。
晚宴结束后，索菲亚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记录“攻略进展”。
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那张依旧美丽的脸庞，第一次感到了一丝不确定。
亚历山大的失焦，杰伊的超前用语，还有那三人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这些细微的“噪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几颗小石子，荡开的涟漪虽小，却实实在在地扰动了水面的完美倒影。
她拿起日记本，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落笔，但字迹不如以往那般流畅自信：观察记录 - 存疑点· 现象A： A（亚历山大）在深情注视时，曾出现极短暂的视线失焦，神态评估性大于情感性。
· 现象B： C（杰伊）在描述技术时，使用了不属于当前时代的特定术语（如“协议”），并迅速掩饰。
· 现象C： A、B（阿列克谢）、C之间存在无需语言的快速眼神与微表情交流，其默契与深度，远超他们与我的互动。
· 初步分析（暂定）：1. A可能过于专注事业，偶有分神？
2. C可能用语习惯独特，或为我未知的科技黑话？
3. ABC作为同一层面的政治家，存在外人难以理解的私下默契？
· 结论： 尚不足以动摇主线判断，但需提高警惕，进一步观察。
玛丽苏剧本的运行，似乎存在……极其微小的、不和谐的杂音。
合上日记本，索菲亚轻轻吐出一口气，试图将那些莫名的疑虑压下。
“只是我想多了吧……”她对自己说，“男人之间的政治同盟，有些奇怪的默契和习惯，也是正常的。”
她努力说服自己，这依旧是那场完美的演出，只是乐章过于宏大，偶尔出现一两个几乎听不见的、音准微微偏离的音符，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那偏离的音符，己经在她心底留下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