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项目的结束日期,格式不对!
本该是“2015.03-2018.12”,却打成了“2015.03—2018年12月”!
这个微不足道的、恐怕除了他自己,根本没人会注意到的格式错误,此刻却像一根尖锐的刺,猛地扎进了他的眼睛!
一股难以忍受的烦躁和强迫症般的冲动,一下子拿捏了他!
他立刻手忙脚乱地在文件袋里翻找,动作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急切……没有笔!
他焦躁地抬头西顾,终于在旁边一个垃圾桶边缘,发现了一支不知被谁丢弃的、只剩半截的铅笔头。
他几乎是扑过去捡起那支铅笔头,也顾不上脏,立刻回到座位,将那份有“瑕疵”的简历抽出来,放在膝盖上,屏住呼吸,用那秃钝的铅笔头,极其专注地、一笔一画地,在“年”字上费力地涂抹覆盖,试图把它改成一个标准的点“”。
他涂得那么用力,那么认真,仿佛在进行一项关乎生死存亡的重大校对任务。
铅笔芯粗糙的颗粒摩擦着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沿着太阳穴滑下。
这一刻,外面世界的喧嚣、求职的绝望,甚至女儿学费的压力,似乎都被他隔绝在了这个狭小的、只关注一个标点符号的“仪式”之外。
“秦玉?”
一个带着迟疑、却又异常清晰的女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突兀地在他头顶响起。
秦玉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
这声音……带着一种久违的熟悉感,瞬间刺破了他那自我封闭的专注状态。
他猛地抬起头,铅笔头还紧紧捏在指间。
逆着大厅穹顶投下的、有些惨白的光线,一个身影站在他面前。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质感上乘的米白色职业套装,衬得身姿挺拔干练。
她挽着精致的发髻,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脸上妆容淡雅,皮肤白里透粉,透着健康的润泽。
那双清亮的眼眸,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种深切的同情,牢牢地锁定在他的身上。
康雯!
秦玉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拿捏住!
这个名字,连同那段早己被刻意尘封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碎片,瞬间冲破了现实的壁垒,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撞入脑海!
是她!
他心头剧震,怎么会在这里遇见她?
秦玉下意识地想站起身,身体却像生了锈的机器,僵硬得不听使唤。
他捏着铅笔头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膝盖上那份被涂改过的简历,像一个拙劣的笑话,暴露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下。
一种混杂着难堪、窘迫和被窥见狼狈的强烈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承受着对方目光的洗礼。
额头上刚刚被忽略的冷汗,此刻变得冰凉刺骨。
康雯的目光飞快地从秦玉那身明显不合时宜的旧西装,扫过他膝上那份被涂改过的简历,再落在他因窘迫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和额角细密的汗珠上。
那眼神里的惊讶迅速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复杂情绪:是难以置信,是深切的惋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痛?
“秦……秦主任?”
康雯的声音比刚才轻了许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个久违的称呼脱口而出,随即她自己也意识到不妥,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这一声“秦主任”,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再一次狠狠地刮过秦玉的自尊心。
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彻底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
他羞愧地低下头,避开康雯的目光,视线死死盯在自己磨得发亮的旧皮鞋尖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需要研究一般……膝盖上那份简历,此刻重逾千斤。
“康……康雯,”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好……好久不见!”
他试图扯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嘴角的肌肉却僵硬地抽搐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康雯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那抹痛惜之色更浓了。
她向前挪了半步,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声。
“你……你怎么在这儿?”
她低声问,目光再次扫过周围混乱的环境,意思不言而喻。
秦玉只觉得脸上***辣的,仿佛被人当众抽了一记耳光!
他用力捏紧了膝盖上的简历,纸张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
“我……”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后面的话却像沉重的铅块堵在喉咙里……解释什么?
说自己走投无路?
说自己是来求职碰壁?
还是说昨夜差点被人堵在巷子里?
哪一样不是将他仅存的“底裤”彻底剥光,让自己***裸地展示在这个曾经的下属、如今光鲜亮丽的成功人士的面前?
……“嗡……嗡……嗡……”一阵手机震动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重而尴尬的沉默。
康雯几乎是立刻收回落在秦玉身上的目光,动作快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迅速从随身携带的精致手包里拿出手机。
那是一款最新款的大屏智能手机,光滑的屏幕在惨白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秦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那部旧老人机:斑驳的外壳,小小的绿色屏幕,像一件来自远古的出土文物,在对方那部闪耀着科技光泽的现代通讯工具面前,显得如此寒碜可笑!
一股更加尖锐的酸涩感猛地涌上心头,他迅速移开了视线。
康雯接通了电话,将手机贴在耳边,身体微微侧向一边,刻意压低了声音。
“喂,黄总?”
她对着电话那头恭敬地称呼道。
秦玉的心猛地一跳!
黄总?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
虽然康雯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相对安静的角落,加上距离如此之近,一些零星的词语还是不可避免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是,我在人才市场这边…………嗯,我知道,背景审核很重要…………您放心,我会留意的……鑫宇现在这个阶段,确实需要……有特殊背景的人……能镇得住场,也能…………好的,明白!
筛选好了,我马上把名单和资料带回公司给您过目……”康雯的语速很快,语气恭敬中带着职业化的干练。
秦玉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信息碎片:“鑫宇”、“背景审核”、“特殊背景”、“镇得住场”……这几个词像几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原本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了几圈微弱的涟漪!
鑫宇公司?
他似乎有点模糊的印象,这个企业好像是一个挺有实力的集团企业。
黄总是谁?
他们需要什么样“有特殊背景”、“能镇得住场”的人?
这个“背景”……他秦玉,一个落魄的前官员,算不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擦亮的一根火柴,微弱,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一丝极其渺茫、却又无法忽视的希望,像藤蔓一样,悄悄地缠绕上了他冰冷的心脏!
他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康雯接电话的侧影:她的神情专注,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仔细聆听着电话那头的指示……秦玉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这份工作……这个所谓的“特殊背景”……会不会……是留给他的?
康雯结束了通话,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轻点了几下,似乎在保存或记录什么。
她转过身,脸上己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看向秦玉的眼神,却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意味,那里面似乎藏着审视,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秦……老秦,”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称呼,最终还是选择了更平易的“老秦”,语气也放缓了许多,“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他膝上的简历和那支半截铅笔头,补充道:“我是说,找工作方面?”
秦玉的心,被那声“老秦”和这句意有所指的问话,吊到了嗓子眼!
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开始不受控制地燃烧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小心翼翼地试探:“康部长,不瞒你说,我……我还在找。
现在这环境,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确实不太容易。”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奈和自我解嘲的苦涩:“刚投了几份,都……不太顺利。”
康雯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接话。
她的目光落在秦玉的脸上,似乎在评估,在权衡……大厅里嘈杂的人声仿佛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秦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
咚!
咚!
咚!
心跳像一面急促的战鼓,猛烈地擂响!
他紧张地等待着,等待着对方的下文,等待着那可能改变他此刻处境的只言片语。
她刚才电话里提到的“特殊背景”、“镇得住场”……会不会就是指向他的机会?
“嗯……”康雯终于轻轻应了一声,那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秦玉紧绷的神经上!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目光却越过秦玉的肩头,投向了他身后某个方向……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凝重,飞快地掠过她白里透粉的脸颊。
秦玉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顿时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顺着康雯目光的方向,猛地转过头去!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隔着几排晃动的人头和攒动的肩膀,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快得像一道鬼魅般的虚影!
那人穿着极其普通的深色夹克,个子不高,淹没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但就在秦玉目光捕捉到他的时候,他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秦玉的注视!
就在那人即将完全被人群淹没的那一刻,他极其突兀地、猛地侧过脸!
一张毫无表情的、如同戴了面具般的脸孔!
眼神空洞,冰冷,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首勾勾地朝着秦玉的方向望来!
那眼神!
秦玉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轰然冲上头顶,又在一瞬间凝结成冰!
昨夜巷口那刺目的白光、疯狂震动的老人机、堵在面前散发着冰冷威胁的高大黑影……所有的恐惧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眨眼间拼接完整!
是昨天那个人!
不!
虽然体型似乎不太一样,但那毫无生气、冰冷如同冰棒一般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是一种看死物的眼神!
秦玉像被那目光钉在了原地,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的涌泉穴首冲头顶的百会穴!
他们找到这里来了?
他们竟然追到了人才市场?
他们到底是谁?
想干什么?
他猛地转回头,想向康雯确认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想抓住这唯一一根可能知道一些什么的稻草!
然而,眼前空空如也!
刚才还站在他面前的康雯,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旁边那张沾着污渍的塑料排椅还空着,仿佛从未有人在那里停留过。
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地上遗落着一小片被撕碎的、印着字的纸片,像一只仓促逃离时落下的白色蝴蝶。
秦玉僵硬地站在那里,如同被遗弃在风暴中心的孤岛!
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迷茫,如同冰冷的海水,一霎那间,将他彻底淹没。
康雯的突然消失,那个一闪而过的冰冷眼神……这一切,是巧合?
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