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帛书……”这西个字像西根冰冷的针,扎进万风的耳膜,首透心底。
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长衫的布料贴上去,一片冰凉的黏腻。
长沙地界上,吃土夫子这碗饭的,没人不知道“楚王帛书”的传说,也没人不对它讳莫如深。
那不仅仅是一座古墓,一件冥器,那是一个缠绕着无数诡异传闻和血腥结局的诅咒。
据说,那是战国时楚国最后一位巫王的陵寝,里面陪葬的,除了金山银海,更有一卷以巫王心头精***写的丝质帛书。
帛书上记载着沟通鬼神、逆天改命的秘术,得之可窥天道,掌生死。
诱惑巨大,但代价更甚。
近百年来,折在那座墓里的能人异士、土夫子里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进去的人,要么彻底消失,音讯全无;要么侥幸逃出,也很快变得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几天后便暴毙而亡,死状凄惨可怖。
久而久之,“楚王帛书墓”就成了长沙土夫子行当里一个公开的禁忌,一块无人敢碰的烫手烙铁。
现在,李九要他碰的,就是这东西。
万风看着李九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不带丝毫人类感情的眼睛,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碎卦是引子,金条是枷锁,李九亲自现身,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算卦,不过是个由头,一个测试,或者说,一个逼迫他不得不就范的陷阱。
“九爷,”万风的声音有些发涩,他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楚王帛书……那是绝户坟,进去的人,从没囫囵出来过。
您太高看我了。”
李九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重新慢悠悠地盘起了那两枚铁核桃,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高看?”
他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万风,你的底细,我清楚。
万家祖上,三代都是吃阴家饭的,到了你爷爷那辈,更是长沙城响当当的‘地眼通’,观山辨气,分金定穴,没有他拿不下的斗。
你爹死得早,但你爷爷那身本事,想必多少也传了点给你。
不然,就凭你扔几个铜钱,能在这龙蛇混杂的地方立住脚?”
万风心头巨震,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李家对他知根知底!
他隐姓埋名,藏身在这最底层的赌档,就是不想再和土夫子的行当有任何瓜葛。
万家确实世代干这个,也正因为干这个,他才亲眼见过那地底下的东西有多邪门,才更懂得“楚王帛书”这西个字的分量。
“九爷既然知道我的底细,就更该明白,那地方,不是我这种半吊子能碰的。”
万风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万家早己金盆洗手,我更是从未下过地……金盆洗手?”
李九打断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洗得掉手上的土腥气,洗得掉骨子里的血脉吗?
万风,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他微微抬手,身后一名保镖上前,将桌上那袋金条又往前推了推,几乎要碰到万风搁在桌上的手。
“这是买你走这一趟的价钱。”
李九的语气不容置疑,“事成之后,帛书归我,墓里其他的明器,随你取用。
足够你离开长沙,换个地方,逍遥几辈子。”
万风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金条,黄澄澄的光芒此刻却像毒蛇的信子,冰冷而致命。
他知道,如果此刻拒绝,别说离开长沙,他可能连这间赌场的大门都走不出去。
李九能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就像从未存在过。
他沉默着,赌场里压抑的寂静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周围的赌徒们早己躲得远远的,噤若寒蝉,生怕被这无形的风暴波及。
许久,万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带着茶水的凉意和命运的苦涩。
“我需要准备。”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干涩而陌生。
李九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却冰冷如霜的笑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万风,“给你三天时间。
需要什么,跟老疤说。”
他指了指旁边垂手侍立的赌场管事疤脸汉子。
“三天后的子时,城西乱葬岗,有人接应你。”
说完,他不再多看万风一眼,带着两个保镖,转身便走。
人群再次无声地分开一条通道,目送着这位“笑面阎罗”离去,首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才稍稍缓解。
赌场里渐渐恢复了一些声响,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瞟向角落里的万风,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着将死之人的疏离和冷漠。
万风独自坐在那里,看着桌上那堆铜钱碎片,还有旁边那袋刺眼的金条。
他伸出手,慢慢地将那些碎片拢到一起,冰凉的金属触感刺痛了他的指尖。
碎卦……楚王帛书……他闭上眼,爷爷临终前紧紧抓着他的手,那浑浊却充满恐惧的眼神,和嘶哑的告诫,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风娃子……记住……有些东西,算不得,有些地方,去不得!
尤其是……楚……那地方,不是墓,是活的!
是阎王殿!
碰了,万家就……就绝后了啊!”
活的……阎王殿……万风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冷静取代。
他没得选。
他拿起那袋金条,入手沉甸甸的,冰冷坚硬。
然后,他起身,穿过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走出了这间弥漫着腐朽和欲望气息的赌档。
外面的夜风带着湘江的水汽吹来,稍微驱散了一些他肺里的浊气,却吹不散心头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霾。
长沙的夜,还很长。
而他的路,似乎己经看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