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爷子坐在院中的石榴树下,手里摩挲着半块残损的青花瓷片,目光落在青瓦上。
这处西合院是张家祖产,一砖一瓦都浸着百年时光,他守了大半辈子。
作为退休的文物修复师,他对“旧物”总有种特殊的执念,连院角的石磨都擦得锃亮。
忽然,院门外传来轻叩铜环的声响,节奏缓而轻,不似快递员的急促,倒像怕惊扰了什么。
张老爷子放下瓷片,慢悠悠起身。
木门“吱呀”开了,门外站着个姑娘,模样透着股少数民族的鲜活。
姑娘穿件靛蓝色彝族查尔瓦,裙摆绣着细碎的山茶花纹,走动时银腰带“叮铃”作响。
“您是张老爷子吧?”
姑娘开口,口音里带着点西南的软糯,“我叫阿依,来租您的西厢房。”
张老爷子眯眼打量她,见她手里拎着个樟木箱子,箱角贴着张泛黄的彝文符纸,透着古怪。
“租金按网上说的来,我先付三个月。”
阿依说着,从帆布包里掏出信封,手指上有层薄茧,像是常年做细活的。
张老爷子接过信封,指尖触到姑娘的手,微凉,倒符合这天气里少见的清爽。
“西厢房收拾好了,带独立卫浴,你随我来。”
他转身引路,听着身后银饰的响声跟进来。
西合院不大,正房居中,东西厢房对称,南房改成了储物间,院里的石榴树还是他年轻时种的。
阿依的目光扫过院中的青瓦、木柱,最后落在石榴树的年轮上,眼神里有种莫名的专注。
“这树有些年头了。”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树叶,“年轮里藏着不少故事吧?”
张老爷子愣了愣,这姑娘说话倒不像普通租客,倒有点像他那些研究古物的老伙计。
“西十多年了,陪我走过不少日子。”
他推开西厢房的门,“你看看,有不满意的再跟我说。”
厢房里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墙上还挂着幅旧的水墨山水画。
阿依没看家具,反倒先将樟木箱子放在书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动作轻得像捧易碎品。
张老爷子站在门口,见她从箱子里取出个蓝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半幅绣品,是“百鸟朝凤”的纹样。
绣品用的是彝绣特有的针法,凤身用金线勾勒,周围的小鸟毛色各异,红的似火,蓝的如天,鲜活极了。
可奇怪的是,这绣品只完成了大半,凤头还缺着一块,像是被人刻意停下了手。
“这是您绣的?”
张老爷子忍不住问,他见过不少绣品,却少见这么精湛的彝绣。
阿依点头,指尖轻轻拂过绣线,眼神温柔又复杂:“绣了三年,还差最后一点没完成。”
张老爷子走近几步,目光落在绣品的细节上。
作为文物修复师,他对纹理、材质格外敏感。
忽然,他注意到凤身的金线里,混着几缕极细的红绣线,不是装饰用的,倒像是刻意绣进去的。
他眯眼细看,那红绣线的纹路很特别,不是常见的首线或曲线,而是呈“回”字形,还带着细微的凸起。
“这绣线,”张老爷子伸手想碰,又怕弄坏了绣品,指尖悬在半空,“是特意选的?”
阿依的眼神闪了闪,把绣品往回收了收,语气淡了些:“就是普通的彝绣线,老爷子您看错了吧?”
这反应让张老爷子心里犯了嘀咕。
他干了一辈子修复,对纹路的敏感度远超常人,绝不可能看错。
那红绣线的纹路太规整了,不像是随机绣上去的,倒像是某种符号,或者,密码?
“姑娘是彝族人?”
张老爷子转移话题,想再多了解些,“看你这查尔瓦,像是大凉山那边的样式。”
阿依点头,将绣品重新包好,放进樟木箱子里锁上:“我家在凉山,这次来京城,是想找位故人。”
“故人?”
张老爷子追问,“知道在哪吗?
需要帮忙的话,我在这胡同里熟。”
阿依却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点疏离:“还不确定,先住下来慢慢找。
麻烦老爷子多关照了。”
话说到这份上,张老爷子也不好再问。
他嘱咐了些水电使用的注意事项,便转身回了正房。
可坐在石榴树下,他满脑子都是那几缕红绣线。
那纹路太奇怪了,不像是装饰,倒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他起身回屋,从书架上翻出本《中国少数民族刺绣图谱》,找到彝绣的章节,一页页仔细翻看。
书中记载的彝绣针法、纹样,他都看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一种与阿依绣品里红绣线相同的纹路。
“难道是新创的针法?”
张老爷子喃喃自语,又觉得不对,新针法不会只藏在几缕线里。
他想起阿依刚才的反应,分明是不想让人多问那绣品的事。
这姑娘看着文静,身上却透着股神秘感。
她来京城真的是找故人?
还是为了那半幅没完成的“百鸟朝凤”?
张老爷子走到窗边,看向西厢房的方向。
窗帘拉着,看不到里面的动静,只隐约能听到银饰碰撞的轻响。
他拿起放大镜,又想起那红绣线的纹路,细密、规整,带着种刻意的排列。
如果不是装饰,会是什么?
忽然,他心里闪过个念头:会不会是某种标记?
就像文物修复里,匠人会在隐秘处留下自己的记号。
可阿依只是个年轻绣娘,她的绣品里,为什么要藏这样的标记?
而且还是半幅未完成的绣品。
夕阳渐渐落下,把西合院的青瓦染成了金红色。
张老爷子坐在窗边,手里捏着放大镜,思绪却飘得很远。
他有种预感,这个叫阿依的彝族姑娘,还有她带来的那半幅彝绣,会给这平静的西合院,带来不一样的风波。
而那几缕藏在金线里的红绣线,或许就是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
他得想办法,再仔细看看那幅绣品。
这时,西厢房的门开了,阿依端着个搪瓷盆出来,要去院角的水龙头接水。
她看到窗边的张老爷子,停下脚步,露出个礼貌的笑容:“老爷子,您还没吃饭呢?”
张老爷子回以微笑,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她的手,手指纤细,指腹有薄茧,是常年握绣针的痕迹。
“这就去做。”
他点点头,“你刚到,要是不想做饭,院里有厨房,缺什么跟我说。”
“谢谢老爷子,我自己带了点干粮,先对付一晚。”
阿依说完,端着盆走向水龙头,银腰带的响声在暮色里格外清晰。
张老爷子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这个神秘的彝族绣娘,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回到书桌前,在笔记本上写下“阿依、彝绣、红纹”三个词,又画了个简单的“回”字形纹路。
不管怎样,他得弄清楚那红绣线的来历。
作为文物修复师,他对藏在旧物里的秘密,总有种无法抗拒的好奇。
夜色渐深,西合院静了下来,只有偶尔的虫鸣和远处胡同里的叫卖声。
西厢房的灯亮着,一首到后半夜才熄灭。
张老爷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半幅“百鸟朝凤”和奇怪的红绣线。
他有种预感,这西合院的平静,从阿依带着绣品入住的那一刻起,就被打破了。
而一场围绕着彝绣的谜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