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台德国进口的机器像一头复杂的机械怪兽,布满各种按钮和蒸汽阀,与她过去只会按开关的简易咖啡机天差地别。
她手里紧紧攥着赵燃给的那张清单,如同握着一份生死状。
“张工,美式,双份浓缩,不加糖奶。”
“李工,拿铁,奶泡温度必须65度,拉花要天鹅。”
……她的目光落在最顶端那条,字体似乎都更凌厉些:“顾云深,手冲瑰夏,水温92℃,V60滤杯,研磨度4.5,注水时间两分三十秒,比例1:15。”
这哪里是咖啡要求,这分明是一份精密的技术参数。
林悦深吸一口气,从旁边柜子里找出标注着“瑰夏”的咖啡豆,按照说明开始称重、研磨。
豆子被机器碾碎的瞬间,浓郁的花果香气迸发出来,让她微微一怔——这完全不像她印象中咖啡苦涩的味道。
九点二十五分,她推着放满咖啡的小车,艰难地穿梭在技术部的工位间。
她努力堆起笑容,试图将咖啡和人对上号,但收获的大多是程序员们专注于屏幕的侧脸,或是一声含糊的“放那儿吧”。
当她将一杯精心按照“技术参数”冲煮的瑰夏轻轻放在顾云深办公桌上时,他正对着三块显示器,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出密集而规律的声响。
他甚至没有抬一下眼。
林悦屏住呼吸,悄悄退了出去。
上午的工作除了咖啡,还包括复印一沓厚厚的架构图,以及将一堆混乱的会议记录按时间顺序整理归档。
她埋头苦干,偶尔听到旁边工位的程序员讨论问题,蹦出“底层架构”、“算法优化”、“接口兼容”之类的词,对她而言如同天书。
午休时,她忍不住小声问赵燃:“赵工,‘递归’是什么意思?
还有,‘内存泄漏’是很严重的错误吗?”
赵燃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用一种看外星生物的眼神看着她:“小林同学,你这问题问得……很哲学啊!”
周围几个同事也善意地哄笑起来,林悦的脸瞬间红透,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科学大会的文盲。
下午,顾云深突然召集了一个小型技术讨论会,就在开放式办公区的一角。
林悦被叫去做记录。
她抱着笔记本,紧张地坐在边缘。
会议内容是关于一个数据接口的响应延迟问题。
两位工程师各执一词,争论着是优化数据库查询还是增加缓存层,气氛有些胶着。
林悦努力听着,但那些术语让她头晕眼花,记录得断断续续。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顾云深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让争论停止。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行代码上,但话却是对着林悦的方向说的:“记录。
问题的本质不在缓存或查询,是序列化协议效率低下导致CPU占用过高。
建议评估替换为Protocol Buffers方案。”
林悦赶紧低头记录,虽然不明白“序列化协议”和“Protocol Buffers”具体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顾云深一句话就切中了要害。
会议结束后,她正在整理记录,顾云深从她身边经过,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却丢下了一句冰冷的话:“连基础术语都不懂,记录毫无价值。”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林悦一整天努力维持的平静。
委屈和不服气在她心里翻涌。
她猛地抬起头,想反驳什么,但顾云深早己走远,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她用力抿住嘴唇,打开浏览器,开始在搜索栏里一个一个地输入那些陌生的术语。
她就不信,她学不会。
临近下班,她去清理咖啡机。
当打开存放咖啡豆的柜子时,她注意到那包“瑰夏”旁边,还放着一小包贴着日文标签、包装更为精致的豆子,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竞品,厌氧日晒,风味:发酵酒香、热带水果。”
那字迹挺拔锐利,与顾云深电脑上代码的注释字体如出一辙。
林悦拿着那包豆子,愣住了。
一个只喝手冲咖啡,连竞争对手的咖啡豆风味都要详细记录分析的男人……他真的只是一个冰冷的技术机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