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棚事件仿佛只是夏日闷热空气里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很快就被蝉鸣和周磊永不停歇的嬉闹声覆盖了。
张浩依旧每天在小区里晃悠,拎着那根塑胶警棍,看到孩子追逐打闹还是会粗声呵斥,但再没有单独找过林默,甚至没再多看他一眼。
这种平静,反而让林默更加警惕。
他了解那种眼神——像张浩那种混迹底层、惯于欺软怕硬的人,不会轻易吞下哪怕一丁点在他看来是“冒犯”的举动,尤其这冒犯还来自一个孩子。
沉默往往意味着在酝酿着什么。
周磊早己把水枪事件抛到了脑后,他又迷上了在小区后面的旧围墙边挖“宝藏”。
那堵墙年久失修,砖缝里填满了泥土,偶尔能挖出一些生锈的螺丝帽或者破碎的瓷片,足以让他兴奋半天。
“林默!
快来看!
我挖到个奇怪的石头!”
周磊的声音带着发现新大陆的激动。
林默走过去,蹲下身。
那不是什么奇怪的石头,只是一块普通的、被雨水冲刷得边缘圆滑的红砖碎块。
但他没有说破。
他看着周磊沾满泥污的手指和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这种轻易就能获得的快乐,也是一种难得的本事。
就在周磊挥舞着“宝贝”石头,模仿电视里的侠客时,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挖什么呢?
小子们。”
是张浩。
他不知何时出现的,嘴里叼着一根牙签,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那种让人不舒服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周磊吓了一跳,手里的石头差点掉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挖什么,浩叔。”
张浩没理他,踱步到林默刚才蹲着的地方,用脚尖拨弄了一下松软的泥土。
“这墙根底下,可不能乱挖,挖坏了墙基,房子倒了算谁的?”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林默站起身,平静地看着他。
张浩的目光终于落到林默脸上,牙签在嘴角动了动。
“林默,你过来一下,叔有点事问你。”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周磊紧张地看着林默,又看看张浩。
林默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张浩往旁边走了几步,走到一棵枝叶茂盛的槐树下,避开了周磊的视线。
“小子,”张浩压低了声音,脸上的假笑收敛了,露出底层混混特有的那种蛮横,“前几天,车棚那儿,你那水枪,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林默的心脏微微缩紧,但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不小心。”
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淡。
“不小心?”
张浩嗤笑一声,从背后拿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边缘有些破损的透明塑料小盒子,像是装药片用的。
“那你再看看这个,也是不小心?”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盒子里,躺着几只昆虫的尸体。
一只少了半边翅膀的蜻蜓,几只被扯断了腿的蚂蚱,还有一只甲壳被碾碎的瓢虫。
都是他前段时间“处理”掉的,随手丢在了花坛的隐秘角落。
他以为早就被蚂蚁或者雨水带走了。
“我在花坛边上捡到的。”
张浩把盒子凑到林默眼前,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得意的、猫捉老鼠般的光,“啧啧,看不出来啊,你小子挺会玩。
这要是让那些整天喂流浪猫的老太太们看见,让学校老师知道,你猜会怎么样?”
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在张浩油腻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林默感觉那些光斑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皮肤发紧。
他沉默着,手指在裤缝边微微蜷缩。
“我也不想为难你。”
张浩把盒子收回来,在手里掂量着,“这样,帮叔个小忙。
就今天晚上。”
“什么忙?”
林默问,声音干涩。
“简单。”
张浩凑得更近,烟味和口臭混杂的气息喷在林默耳边,“七号楼二单元,五楼那家,姓李的,门口有个报箱,知道吧?
你手小,伸进去,帮我把里面的信……都拿出来。
就这点小事,办好了,这盒子玩意儿,我就当没看见过。”
五楼那家,住着一个独居的退休老教师,平时很严肃。
偷信?
林默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小忙”,这是犯罪。
张浩想利用他孩子的身份去做脏事。
见林默不说话,张浩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怎么?
不愿意?
那也行,明天我就把这盒子交给居委会王主任,再跟你奶奶好好聊聊。
听说你爸妈常年不在家?
奶奶年纪大了吧,可别气出个好歹。”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了林默心里最敏感的地方。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但他不能不在乎奶奶。
他看着张浩手里那个装着昆虫尸体的塑料盒,又仿佛看到了玻璃瓶里那只不停撞击瓶壁的蚱蜢。
只不过这一次,被捏住翅膀、困在狭小空间里的,变成了他自己。
“……几点?”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
张浩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九点以后,楼道灯坏了,没人。
拿到信,还是在这儿,给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别耍花样,小子。
我盯着你呢。”
说完,他把那个小小的塑料盒塞进裤兜,哼着不成调的歌,晃着身子走了。
林默站在原地,槐树的阴影笼罩着他。
周磊在不远处担心地喊他:“林默,浩叔跟你说什么了?
他没骂你吧?”
林默没有回答。
他抬起头,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向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闷热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
他感到一只无形的手,己经扼住了他的喉咙。
而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张浩尝到了甜头,绝不会轻易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