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扣住萧岚手腕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猛地向后带了两步,远离了那扇看似无害的玻璃门。
“别动!”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把贴着皮肤的冰冷手术刀,瞬间切开了周围死寂的空气。
萧岚猝不及防,身体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鼻尖萦绕着他风衣上残留的、外面世界的尘土气息。
她蹙眉,正要挣脱,却顺着白玉堂凝重的目光,看到了那道几乎与玻璃上凝结的水汽融为一体的划痕。
螺旋,以及三个点。
和何志远胸口那个用温热的鲜血绘制的符号,如出一辙。
一股寒意从萧岚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她瞬间血液凝固。
作为一名医生,她见过无数死亡,能冷静地处理最血肉模糊的场面。
但当死亡的预告以如此私密、如此安静的方式出现在自己家门口时,那种感觉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战栗。
“他……来过这里。”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一贯的清冷镇定出现了第一丝裂痕。
“不,他或许还在这里。”
白玉堂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像雷达一样,一寸寸扫过浓雾笼罩的街道对面。
雾气是最好的掩护,吞噬了光线、声音,也隐藏了窥视的眼睛。
他能感觉到,就在那片混沌的灰白之中,有一双带着嘲弄笑意的眼睛,正在欣赏他们的反应。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舞台,而他和萧岚,是刚刚登场的演员。
“档案馆是幌子。”
白玉-堂迅速作出了判断,大脑在极度的危险感知下高速运转,“一个给我这种‘聪明人’准备的谜题。
解开它,会让我产生掌控局势的错觉,然后放松警惕,把你带到这个最不安全的地方——你的家。”
凶手不仅在犯罪,他还在进行心理侧写,而侧写的对象,就是白玉堂自己。
他利用了白玉堂的自负。
“我们得离开这里。”
萧岚恢复了几分镇定,她本能地想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却被白玉堂按住了手。
“不行。
现在任何常规行为都是陷阱。”
白玉堂拉着她,迅速退到旁边一条更狭窄的巷道阴影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
“他既然留下了记号,就一定预判了我们的行动。
开门,可能会触发机关。
离开,可能会在某个必经之路上遭遇伏击。”
萧岚的心沉了下去。
进退维谷,这才是最可怕的。
白玉堂松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金属手电,但并没有打开。
他只是用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自己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构建着凶手的行为逻辑链。
“第一个符号,画在尸体上,是‘声明’,宣告游戏开始。
第二个符号,画在门上,是‘标记’,指定下一个对象。”
他轻声自语,像是在对萧岚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但他的风格不是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标记,他有无数种更隐蔽的方式。
把它刻在这里,让我们发现……这是挑衅,也是信息。”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我需要近距离看看那个符号。”
“太危险了。”
萧岚立刻反对。
“待在这里更危险,等于把主动权完全交出去。”
白玉堂不容置疑地说道,“你待在这里,注意听我口令。”
他不等萧岚再说什么,身体便如猎豹般压低,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滑到了诊所门前。
他没有首接靠近,而是选择了一个刁钻的角度,利用门框的边缘作为掩护。
他的目光聚焦在那枚螺旋符号上。
划痕很浅,是用一种非常尖锐的物体刻下的,比如针,或者特制的金属笔尖。
手法极其稳定,螺旋的弧度完美均匀,三个点的位置也精准得如同机器定位。
这说明凶手在留下标记时,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种艺术创作般的专注。
突然,白玉堂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看到了一个细节。
在螺旋划痕的最末端,有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延长线,它指向了门锁的钥匙孔。
而且,在其中一个“点”的中心,似乎嵌着什么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异样光泽。
“萧岚,”他头也不回地低声喊道,“你的诊所有后门或者窗户吗?”
“有,在后面,通向一个小院子。”
“钥匙在你身上?”
“在。”
“好。
从现在开始,忘记这扇门的存在。
我们从后面进去。
记住,进去之后,不要开任何灯,不要碰任何你平时习惯碰的东西。”
白玉堂的指令清晰而果断,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萧岚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迅速转身消失在巷道的另一头。
白玉堂则继续留在原地,他需要为萧岚争取时间,同时也要验证自己的一个猜想。
他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特制刀片,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夹着,缓缓伸向那个嵌着异物的“点”。
他的动作稳定得像一台精密的外科手术机械臂。
刀片的尖端,轻轻触碰到了那个微小的异物。
那是一粒比沙子还小的结晶体。
白玉-堂没有贸然将其挑出,只是用刀片感受了一下它的质地。
坚硬,有棱角。
他收回刀片,又将目光移向钥匙孔。
他明白了。
这是一个双重陷阱。
如果他们用钥匙开门,钥匙会捅破预先设置在锁芯内的一个微型容器,释放出某种气体。
而门上那个符号里的结晶体,很可能就是催化剂或者另一种与之反应的化学物质。
开门这个动作,会将两者混合,触发未知的后果——可能是爆炸,也可能是无色无味的剧毒。
而那个指向钥匙孔的延长线,就是凶手留给他的“善意提醒”,一个智力上的炫耀。
仿佛在说:看,我把陷阱告诉你了,你发现了吗?
几分钟后,白玉堂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门轴转动声。
他立刻抽身,悄无声息地退回巷道,闪身进入了萧岚打开的诊所后门。
诊所内部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独特气味。
萧岚站在门后,手里紧紧攥着一柄手术刀,月光透过后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发现了什么?”
她压低声音问。
“一个差点让我们俩都交代在这里的化学诡计。”
白玉堂言简意赅,他走到前门,隔着一段距离观察着,“凶手是个全才,密码学,犯罪心理学,现在还要加上化学。
他不是一个人,就是一个‘幽灵’。”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这种全能、自负、视人命如草芥的风格,和他记忆中那个让他跌入深渊的对手,越来越像。
“我们现在怎么办?
通知冯林他们?”
萧岚问。
“通知,但不是现在。”
白玉堂摇了摇头,“‘默语者’的效率很高,但他们的思维模式是僵化的。
他们来了,只会封锁现场,进行地毯式搜索,那会破坏凶手留下的所有微信息,而且会打草惊蛇。”
他需要的是在凶手和“默语者”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利用双方的资源,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何志远死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或者交给你什么东西?”
白玉堂转过身,在黑暗中首视着萧岚的眼睛。
这是破局的关键。
凶手不会无缘无故地选择目标。
何志远和萧岚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联系。
萧岚陷入了沉默,似乎在努力回忆。
诊所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何伯……”她缓缓开口,“他最近确实有些不对劲。
大概半个月前,他来找我,说他失眠得厉害,精神总是很紧张。
我给他开了一些镇静的药物,但他告诉我,他不是病了,是‘听’到了一些东西。”
“听到什么?”
“他说,他整理档案馆的旧资料时,发现了一些被撕掉的日志,还有一些加密的笔记。
他花了很长时间,破译了一部分。
他说,他听到了这个小镇在雾气下的‘哭声’。”
萧岚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恐惧,“他说,几十年前,雾守镇的建立,伴随着一些人的‘无声牺牲’。
那些人不是自愿沉默的,而是被强迫闭上了嘴。”
白玉堂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抓住了关键词:“无声牺牲”。
这与“默语者”的信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破译的内容呢?”
“他没告诉我具体内容,只说那是一份名单。
一份记录了那些‘牺牲者’的名单。”
萧岚的呼吸急促起来,一个被她忽略了许久的记忆片段浮现在脑海,“他……他确实给了我一样东西。
他说那是他研究的‘钥匙’,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让我把这个交给一个‘能听懂钟声含义’的外乡人。”
说着,萧岚快步走到药柜前,熟练地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
她将油纸包递给白玉堂。
白玉堂接过来,入手感觉很沉。
他一层层地剥开油纸,露出来的,是一个由黄铜和齿轮构成的、极为复杂的密码滚轮。
它的构造比他收到的那个音乐盒还要精密百倍。
滚轮上刻满了各种他从未见过的符号,像是一件来自失落文明的古物。
“能听懂钟声含义的外乡人……”白玉堂喃喃自语,他看着手中的密码滚轮,又想起了那封将他引来此地的音乐盒电码。
何志远在死前,就己经预料到了一切。
他知道凶手会来,也知道“默语者”靠不住,他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一个由凶手亲自“邀请”来的、身份未知的破局者身上。
而现在,这把“钥匙”,终于交到了正确的人手里。
就在白玉堂准备仔细研究这个密码滚轮时,诊所外面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但清晰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
脚步声沉稳而富有节奏,正不偏不倚地朝着诊所的正门走来。
白玉-堂和萧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是凶手回来了?
还是“默语者”的人?
白玉堂将密码滚轮塞进口袋,对萧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两人同时屏住呼吸,闪身躲到了更深的阴影里。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了。
几秒钟的死寂后,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穿透了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白先生,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冯林的声音。
“我知道档案馆是个陷阱,也知道你发现了新的线索。
现在,开门。
我们来谈谈下一具尸体,会出现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