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烛火被风带得一晃,他眉心微跳,收回笔,轻轻呼出一口气。
刚才那一瞬,他己将“问心阵”的纹路默背三遍,可心镜笔毫无反应。
不是冷,也不是热,就像一支普通的朱砂笔。
他知道问题不在笔——而在自己。
上一章探息阵浮现的画面还在脑中:陈渊跪地捧布,低语“时辰到了”。
那不是被迫,是献祭。
而九幽教标记藏于暗格深处,位置精准得像是专为他准备的提示。
若非刻意留下,便是有人希望他看懂。
可真相为何不肯显形?
他闭眼,指尖再次按上太阳穴。
这一次,不是为了压痛,而是清杂念。
过往破案,他从不信玄法自现,只信人心有痕。
可心镜笔不同,它不回应猜测,只回应“真疑”。
他重新握紧笔杆,心中默问:这十三人,为何不逃?
答案只有一个——他们信任那个带来死亡的人。
笔尖忽然一烫。
他睁眼,迅速落笔。
朱砂顺着符纸边缘游走,勾出第一道问心纹。
笔锋过处,地面浮起一道极淡的墨线,像是从纸里自行爬出的字迹。
半行字。
旁人看不见。
但他看得清楚:**“凶手是死者最信任的人。”
**谢无咎呼吸一顿,手指收紧,笔杆裂纹微扩,一丝温热顺指缝渗出,像血,又不像。
他盯着那行字,没动。
不是震惊,是确认。
这句真言与他的推断完全吻合——这不是外敌入侵,是内部献祭。
凶手不必破门,因为门本就为他开着。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一名同僚掀帘而入,披着湿蓑衣,帽檐滴水。
他本想汇报前院查探结果,目光扫过地面时却猛地停住。
“大人,这字……是谁写的?”
谢无咎袖袍一拂,盖住符纸。
“你未经通传擅入书房,可知规矩?”
那同僚一怔,“我……只是来报消息。”
“那就站在门口说。”
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喉咙发紧。
同僚咽了口唾沫,低头道:“前院井台、侧廊、后厨均无异常脚印,仆役尸身也未检出毒物残留。
属下以为……此案或涉邪术。”
谢无咎没应声,只将心镜笔收回袖中,动作缓慢,像是在平复什么。
另一名下属闻声赶来,见状也望向地面,皱眉:“方才我进来时,地上并无此字。
这墨色也不似朱砂,倒像是……烧出来的。”
“你亲眼看见我写字?”
谢无咎抬眼。
“没……但——那便闭嘴。”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两人,“心察司办案,靠的是证据,不是臆测。
你们若觉得我在伪造线索,现在便可去向刑部举告。”
空气凝住。
一人想开口,被另一人拉住袖子。
谢无咎走到案前,取了张新符纸铺在地上,再次提起心镜笔。
笔尖蘸墨,缓缓落下。
一笔横。
笔未发烫,纸上也无异象。
他收笔回袖,“现在你们看到了——此笔只在我心有所求时显现痕迹。
它不听命于人,只回应真相。
你们不信,可以走。
但若留下,就得听令行事。”
没人再说话。
片刻后,两人低头退出,帘子落下,脚步远去。
谢无咎独自立在书房中央,手指抚过心镜笔裂纹。
他知道,刚才那一幕迟早会发生。
心镜笔的力量无法解释,也无法共享。
质疑会越来越多,但他不需要认同,只需要结果。
他闭眼,回溯尚书府所有人员名录。
守门的老仆二十年未离府,厨房婢女皆由陈家买进,账房先生年近六旬,素无野心。
唯一能自由出入内宅、掌管文书、甚至代批密信的,只有一个人——方明玉。
礼部尚书幕僚,三十一岁,出身寒门,靠才学一步步爬上高位。
陈渊曾当众说:“家中事,明玉比儿子还亲。”
最信任的人。
谢无咎睁开眼,走到书案前,翻开一份旧档。
那是半月前陈渊呈递朝廷的《秋贡名录》,末尾有幕僚签押,字迹工整,墨色沉稳。
签名下方,一枚银丝眼镜静静躺在砚台边,镜片蒙尘,框角刻着极小的“玉”字。
他记得这个人。
案发次日清晨,他曾来府中询问是否需要协助录供,眼神平静,语气克制。
当时谢无咎只觉此人谨慎,未多留意。
现在想来,他来得太快了。
一个幕僚,为何主动介入命案调查?
除非,他想确认某些东西是否暴露。
谢无咎将眼镜拿起来,对着烛光细看。
镜片边缘有一道细微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刮过。
他翻转镜架,在内侧发现一点暗红,几乎看不见,但用指尖一抹,能嗅到极淡的铁锈气。
不是血。
更像某种干涸的药渍。
他放下眼镜,取出随身药囊,翻出一粒显影丹碾碎,混水涂于镜架。
片刻后,内圈浮现出三个模糊小字:**焚天令**。
谢无咎瞳孔微缩。
焚天令——上古封印之物,传说中能唤醒妖魂的信物。
九幽教曾多次试图寻获,皆无下落。
如今竟出现在方明玉的眼镜上?
是他持有此物,还是……有人栽赃?
真言说“凶手是死者最信任的人”,但没说这人是否自愿。
或许方明玉也是棋子,被利用后即将灭口。
他必须见此人一面。
谢无咎将眼镜包好收入怀中,转身走向门口。
刚掀开帘子,一名守卫匆匆跑来。
“大人!
方明玉今晨出门后未归,家人报其失踪!”
谢无咎脚步一顿。
“何时失联?”
“昨夜三更,他说要回府整理文书,骑马离去,至今未返。”
“路线?”
“走西街,经灯市口,往南入安居巷——那是他赁居之处。”
谢无咎抬头看天。
雨势渐急,乌云压顶,夜色己深。
他回头望了一眼书房,烛火在风中摇曳,映得墙面影影绰绰。
方才那行真言己被他抹去,但字句仍在心头燃烧。
他掏出心镜笔,指尖摩挲裂纹。
笔身微温,像是还在回应刚才的执念。
“你既然开了口,”他低声说,“就别怪我追到底。”
他大步走出书房,雨水立刻打湿肩头。
守卫想撑伞跟上,被他抬手制止。
“封锁尚书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调两组人,沿西街至安居巷彻查沿途商铺、客栈、茶肆,重点查昨夜三更前后是否有马匹经过,或有人打听方明玉行踪。”
“是!”
“另派一人,去礼部查方明玉近月往来文书,尤其是与外郡通信。”
命令下达完毕,谢无咎翻身上马,缰绳一扯,马蹄踏破积水,冲入雨幕。
街道空荡,屋檐滴水如注。
他贴着墙根疾行,衣摆早己湿透,贴在腿上冰冷沉重。
行至灯市口,他勒马停下。
街角一家药铺尚未关门,伙计正收招牌。
谢无咎下马走入,抖了抖肩上雨水。
“昨夜三更,可有一人骑马经过?
穿灰鼠绒袍,戴银丝眼镜?”
伙计摇头,“没见着。
不过……不过什么?”
“约莫二更末,有个穿同款袍子的人来买过药,拿的是翡翠鼻烟壶,付了金叶子。”
谢无咎心头一紧。
方明玉随身携带的,正是翡翠鼻烟壶。
“他买了什么?”
“止咳散、安神丸,还有……半包化瘀粉。
说是家里老人咳嗽不止,夜里惊悸。”
“人长什么样?”
“帽檐压得低,看不清脸。
但左手缺了小指。”
谢无咎沉默片刻。
方明玉双手齐全。
有人冒充他。
他转身出门,翻身上马,不再停留。
雨越下越大,打在脸上生疼。
他眯眼望向前路,安居巷就在前方三百步。
可就在这时,马突然受惊,前蹄扬起。
谢无咎一手控缰,一手按住腰间笔囊。
定睛一看,巷口石阶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物件。
一只沾泥的靴子。
他下马走过去,蹲下查看。
靴筒内侧绣着名字:**方明玉**。
鞋底朝天,泥水混着暗红液体缓缓渗出,沿着石缝流淌,在雨水中晕开一片淡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