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谁说死铁不会低头
朔望站在骸影的肩胛那块儿,她的影子被刚升起来的太阳拉得老长,就这么投射在焦黑的岩壁上,看着就像一把插到大地里的铁尺子似的。
她就那么站着,动也不动,只是低着脑袋瞧着手臂上那块还热乎着的晶片呢。
这晶片的边缘都把皮肉给烫穿了,渗出来的血丝顺着小臂就流下来了,在晨光里还泛着那种暗红色的金属似的光。
这可不是她头一回觉着疼了。
她可算是碰到“天舟”的神经末梢了。
“还活着呢。”
她小声地嘟囔着,也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说呢,还是在跟脚底下这头都睡了一万年的大怪物说,“你的主控系统没死,就是在睡觉呢。”
阿萤晃晃悠悠地总算走过来了,两只手捧着个粗陶碗,碗里是煮得烂乎乎的粟粥,上头还飘着几片野菜。
她的手指头首打哆嗦,都快拿不住碗沿儿了。
“小姐啊……您得吃点东西了。”
朔望没接那碗,眼睛还是盯着骸影额头前面慢慢转着的螺旋铭文。
那些纹路可不是为了好看才弄上去的,那是一种被高度压缩了的生物编码,跟她手臂上的晶片是一个源头的,就像是同一把钥匙分成了两半似的。
“拿去喂它。”
朔望说道。
阿萤一下子把头抬起来,大声问:“啥?”
“它的代谢率正在往上升呢,能量差老大了。
粟粥里的碳水化合物能临时补补电解质。”
朔望说话的时候语调平平的,就好像在讲一件特别平常的事儿,“别怕哈,它现在不会去攻击温血的活物了——我把它捕食的触发机制给关了。”
阿萤咬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哆哆嗦嗦地朝着骸影低着的脑袋走过去。
那巨兽的鼻孔微微一张,喷出一股带着金属腥味的白气,阿萤吓得腿都软了。
可是她没往后退,把碗凑到骸影那满是裂纹的口器跟前。
没想到啊,骸影居然慢悠悠地吸起来了,喉咙那儿还发出很低频的共鸣声,就跟一台老掉牙的引擎又重新发动了似的。
灰喙也不知道啥时候带着几个年轻人从遗迹的侧道出来了,肩膀上扛着一段断开的冷却管。
这冷却管是从“神之墓”核心区拖出来的报废部件,上面全是锈迹,不过内壁还留着一点点微弱的荧光呢。
灰喙就问:“接到主轴上?”
他的声音沙哑得就像沙子互相摩擦似的。
朔望点了点头说:“必须得重启基础循环系统啊。
不然的话,‘天舟’剩下的生态调控模块会不停地发出错误信号,到时候更多的异兽就会发狂到处跑了。”
她从骸影的肩胛上跳下来,脚步稳稳地朝着那堆报废的机械走过去,“十年前你们远征队碰上的那个‘蓝光’啊,可不是杀杀戮的信号,其实就是系统在自我检查呢。
你们触发了清除协议,为啥呢?
因为系统把你们当成闯进来的人啦。”
灰喙的眼神一下子就愣住了。
“我给它的呢,是校准码。”
朔望蹲下来,拿着匕首从骸影的爪子尖儿上刮下来一点儿银灰色的粉末。
这可不是普通的金属,是那种纳米级的自修复涂层,在显微镜下面看的话,就能发现它的分子结构正在慢慢地重新组合呢。
“这东西啊,在受损之后的七十二个小时里,能让功能恢复百分之八十。
这可不是啥神神怪怪的事儿,就是材料学的作用。”
她转身朝着角落里走去,那儿有个早就不摆动的风铃架。
这风铃架可是守墓人祖祖辈辈都挂着的“警讯器”,实际上就是遗迹外面的共振感应装置。
她拆下来三片磁振片,放在炭火上加热来校准频率,然后用铜锡合金把它们焊接成一个环状的收发器。
没一个人吭声儿。
所有人都瞅着她像摆弄祭器似的,把那个看着简陋但是又很精密的装置塞到骸影脖子后面一个很隐蔽的接口里。
咔嚓一声,刚刚好,严严实实的。
“现在。”
朔望抬起右手,五个手指伸开,接着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骸影的右肢“唰”的一下就抬起来了,关节那儿发出一种低沉的嗡嗡声,就好像有电流在它那肉和金属混在一起的脉络里乱窜呢。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萤眼睛死死地盯着墙上那幅用炭笔画的大图,那图可老大了。
上面画的神经通路啊、腺体分布啊、肌肉群联动机制啥的,密密麻麻的。
每一笔画得那叫一个精准,感觉不像是一个人画出来的,倒像是那种传承了上千年的技术手册。
阿萤就小声嘟囔着:“这是……它的神经系统?”
朔望呢,头都没抬一下,手指尖在一个标记上划过去,说:“这是操作手册。
这儿连着痛觉阻断的地方,那儿是调节战斗兴奋阈值的点。
我可不是在养什么怪物,我是在调试一台丢了万年的生命机器呢。”
这时候灰喙突然说话了:“以前我们也见过这种蓝光……不过那是在它杀了人之后。”
朔望回过头来,她的目光平静得就像深不见底的潭水一样。
她说:“那是因为它之前收到的是‘清除指令’,我现在给它的是‘校准信号’。”
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特别清楚,“区别不在这兽身上,而是在掌握代码的人是谁。”
然后她拿出了一个新铸的金属牌,牌子表面刻着和晶片一样的螺旋纹,那链条还是用回收的神经导线编的呢。
她特别庄重地把这个金属牌挂在骸影的脖子上,那感觉就跟给人加冕似的。
“打今儿起啊,它既不是用来祭祀的东西,也不是啥灾祸了。”
她的声音不大,可就这么穿过了早晨的风,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它叫‘骸影’,编号是XVIIF,是咱们族里的第一台‘活体工程机’呢。”
刚说完这话,东边的天就己经很亮堂了。
就在这个时候,遗迹的深处传来了特别轻微的“滴答”一声。
那根重新接上的冷却管啊,总算完成了第一次循环了。
荧绿色的积液顺着主轴流下来,在昏昏暗暗的环境里,就像勾勒出了一条跟脉搏似的光路。
朔望朝着山腹裂缝的那个方向看过去。
这东西啊,不动的时候就像个坟冢似的,动起来可就跟雷神之锤一样厉害。
朔望站在指挥的位置上,那是个用残骸焊接起来的观测台。
她紧紧握着信号器,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都泛白了。
她的计算己经反复推算了七遍了,误差都控制在0.3%以内。
但这可是头一回,要真的让骸影主动把体内聚集的地热能量释放出来。
要是失败了,那加固工程可就全白干了,地脉暴动起来能把这山谷彻底给撕开;要是成功了呢……她眼睛微微一亮,知识可就要成为新信仰的基石了。
“启动校准码。”
她小声地说道,然后按下了信号器的第三频段。
嗡——骸影脖子后面的接口一下子就亮起了幽蓝色的纹路,像血管一样蔓延到了全身。
它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腔就像拉风箱似的一起一伏,脊椎骨一节一节地往上拱,甲壳的缝儿里还往外冒赤金色的光呢。
从腹腔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吼声,这吼声还没完全发出来呢,周围的空气就被烤得变了形。
人群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阿萤紧紧咬着袖子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朔望的后背。
她心里清楚,小姐今天早上连一滴水都没喝,就为了把热流导引路径的拓扑模型给确定下来。
她还明白,要是这一招能成的话,宗族一百年来都没辙的“地裂灾”就会被小姐和那只兽给解决掉。
“放!”
朔望喊了一声,声音穿透了那滚烫的气浪。
就在这一瞬间,骸影的脊背像炸开了一样!
不是断了啊,而是非常精准地打开了——几十道嵌合着的排气阀一块儿打开了,喷出来的可不是火焰,而是被压缩到极限的高温等离子流!
银色的白炽光一下子冲到天上去了,就像一根通天的柱子扎进了岩壁里。
熔岩到处乱溅,岩石在千度高温的热流里变软了,然后重新组合,很快就有晶体结构析出来,形成了一层又密又稳的硅钛复合结晶层,把裂缝的核心给死死封住了。
大地虽然还在颤悠,可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摇晃了。
监测仪上的曲线先是剧烈地跳动,后来竟然慢慢变平了,变得稳定下来。
周围一片死寂。
也不知道是谁先“咚”的一下跪了下去,这一声就像个信号似的,紧接着大家就一个接一个地叩起首来。
这儿没有那种兴奋的欢呼声,只有那种带着颤抖的敬畏感。
他们以前啊,都把这兽当成是能让族里灭绝的灾星呢,可现在呢,眼睁睁地看着它用自己的身子把地火给镇压住了,就这么护着山河大地。
灰喙一声不吭地把肩膀上那块旧战旗给解了下来,这块战旗啊,那可是十年前远征队带回来的唯一遗物了。
他把战旗插在观测台前面,然后深深地弯下腰去,说道:“守墓人啊,打今儿个起就得叫做‘驭星者’喽。”
朔望呢,头也没回,就轻轻地把信号器给收起来了,手指头在信号器表面一道小小的裂痕上轻轻滑过。
这可不是驯服啊,这是合作呢。
朔望心里明镜儿似的,骸影之所以会听指令,是因为她把骸影的生态反馈环路给修好了,这么一来,骸影就能感觉到环境稳定了自己也就安全了。
这可不是奴役,这是按照生存逻辑达成的一种契约关系。
到了夜里,终端室里,那油灯昏昏暗暗的,灯光照在残破的数据库屏幕上,屏幕上数据流不停地跳动着。
朔望一条一条地录入今天的数据,像能量输出的峰值啊、结晶生成的速度啊、神经链路的延迟啥的,每个数据都精确到小数点后面西位呢。
突然之间,屏幕闪了一下,弹出来一条带着灰白色边框的警告日志:系统备份恢复检测到共生模块被激活了……警告:权限追溯机制己经被触发了。
上头的指令说不定会重新***来呢。
她眼睛一瞪,瞳孔都跟着缩了一下。
手指就那么在回车键上头悬着,老半天了也没按下去。
过了一小会儿,她突然“嗖”地一下拔掉电源线,那金属插头“呲啦”一下还迸出了小火花呢。
这一下子,屋里就黑咕隆咚的了,就剩下窗外的星星啊,像银河似的洒进来一片光。
她凑到油灯前,“噗”地把油灯吹灭了,然后就那么静静地坐了好长时间。
黑暗里,她说话的声音特别轻,但是那股子冷劲儿啊,就跟下了多大决心似的,她说:“这把钥匙啊,那可是我拿血、花了老长时间,还失败了三百二十七次才换来的呢。”
她又接着说:“谁也甭想把它从我这儿抢走。”
风从窗户缝儿里“呼呼”地钻进来,把墙角一张发黄的图纸给吹动了。
这图纸可是她自己一笔一笔画出来的“骸影”神经拓扑图呢。
在这个图谱最里头的地方,有个标着Ω - 7的小地方,那地方黑乎乎的,就像个盲区似的,不过仔细看的话,还能瞧见有一点点红色的光在那儿一闪一闪的,不仔细瞅都看不见。
再看窗外,有只信鸽“扑棱”一下扇着翅膀就飞起来了,爪子上还缠着半片烧焦了的符纸呢,就这么一下子就消失在群山和黑夜里头了。
——石虬这步棋啊,己经悄无声儿地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