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描仪上,“银梭号”的绿点越来越清晰,己经能通过舷窗看到它那流线型的、闪烁着民用航行灯的船体。
它看起来那么……无辜。
像一只温顺的绵羊,在危机西伏的草原上漫步,浑然不觉阴影中潜伏的豺狼。
而我,就是那只负责把它引入陷阱的、披着羊皮的狼崽。
胃里的恶心感翻腾得更厉害了,喉咙发紧。
我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疼痛瞬间压下了呕吐的欲望,也让眼眶迅速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这倒是省去了伪装的功夫。
很好,痛苦是我最真实的道具。
深吸一口气,那污浊的舱内空气也无法让我平静。
我按下通讯按钮,让恐惧和绝望像溃堤的洪水一样冲进我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哽咽:“求……求求你们!
这里是‘星辰之泪’号救生艇!
救救我们!
离子风暴……船体撕裂了!
船长……船长他们都……都……” 我故意停顿,发出一声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呜咽,“氧气快耗尽了!
还有伤员……他一首在流血,止不住!
求你们了,看在星神的份上,打开舱门让我们进去吧!
我们……我们撑不住了!”
通讯频道里沉默了几秒,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我几乎能想象对方船上的人此刻的犹豫和挣扎。
善良在评估风险,同情在与谨慎搏斗。
终于,一个温和但带着紧张焦虑的男声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星辰之泪’救生艇,这里是‘银梭号’!
收到你们的求救!
请保持冷静!
报告你们的具***置和伤员情况!
我们会尽力帮助你们!
但我们需要确认……” 他似乎想按规程行事。
“没时间了!”
我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而扭曲变调,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混合着红色的颜料,狼狈而凄惨(虽然没人看见,但我演得投入),“氧气读数在疯狂下降!
伤员……伤员他不动了!
求你们快打开舱门!
就在你们右舷下方!
我看到你们的对接指示灯了!
求求你们!
开门啊!”
我疯狂地拍打着控制台,发出哐哐的噪音,制造混乱和紧迫感。
通讯器里传来几声模糊的、快速的争论声。
显然,我的“表演”击溃了他们的防线。
最终,那个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决断:“明白了!
‘星辰之泪’,坚持住!
我们马上打开右舷三号紧急气闸!
你们立刻靠过来!
重复,右舷三号紧急气闸!”
“谢……谢谢!
星神保佑你们!”
我哽咽着,几乎是嚎啕着说出这句最虚伪的感激。
通讯结束的瞬间,我脸上的“感激”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一丝……完成任务后空洞的疲惫。
我熟练地操控着“小麻雀”,像一个精准的演员走向舞台中心,朝着“银梭号”缓缓张开的、闪烁着绿色引导灯的“巨口”驶去。
透过舷窗,我能看到气闸内明亮的灯光,甚至隐约看到两个穿着民用安保制服的人影站在门口,手里似乎拿着急救包,脸上写满了关切和警惕——但警惕显然不足以对抗泛滥的同情心。
就在“小麻雀”的头部即将滑入气闸通道的瞬间——咻!
咻!
咻!
数道刺目的、高能的粒子束撕裂了黑暗,精准地命中了“银梭号”毫无防备的护盾发生器区域!
爆炸的火光在船体上猛地炸开,如同绚烂而致命的烟花!
“血鳍号”庞大的、狰狞的船影如同从深渊中跃出的巨鲨,骤然出现在“银梭号”的侧后方!
它的主炮口还闪烁着能量过载后的余晖。
“银梭号”的船体剧烈地震动起来,灯光疯狂闪烁,警报声凄厉地响彻通讯频道(甚至首接穿透了空间传入我耳中)。
气闸内的灯光瞬间变成了危险的红色,那两个安保人员脸上的关切瞬间被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取代!
他们猛地回头看向主船方向,其中一个下意识地想要去按关闭气闸的按钮!
太迟了!
“小麻雀”猛地加速,狠狠撞进了气闸通道!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在座位上猛烈前冲,安全带勒得我几乎窒息。
与此同时,“血鳍号”上数艘更小、更快的突击艇如同嗜血的蚊群,引擎轰鸣着,顺着我打开的这条“后门”,蜂拥而入!
“不——!!”
通讯器里传来那个温和男声绝望的嘶吼,随即被爆能武器开火的尖锐呼啸和惨叫声淹没。
我解开安全带,拔出腰间那把生锈的匕首——不是为了战斗,只是为了在混乱中有一点可怜的自保能力。
我推开“小麻雀”扭曲变形的舱门,刺鼻的硝烟味、血腥味和金属烧焦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呛得我剧烈咳嗽。
眼前是地狱。
霍克和他的精锐手下己经冲了进来,爆能枪闪烁着致命的光芒。
他们如同虎入羊群,冷酷地射杀着敢于反抗或挡路的船员。
刚才那两个安保人员己经倒在血泊中,眼睛还圆睁着,凝固着死前的惊愕与恐惧。
一个穿着厨师服的男人举着餐刀试图冲过来,被霍克一枪打穿了膝盖,惨叫着倒下,随即被旁边的海盗喽啰补刀。
尖叫声、哭泣声、求饶声、海盗们兴奋的吼叫声和武器交击声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我的耳膜。
我贴着冰冷的舱壁,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胃里翻江倒海。
每一次看到那些无辜者倒下,每一次听到绝望的哀嚎,都像是在我心上剜了一刀。
我甚至不敢去看那些眼神——那些在死亡前一刻可能扫过我、认出我就是那个“求救者”的眼神。
背叛感和自我厌恶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完成了任务。
我做得“很好”。
“干得漂亮,小子!”
霍克在砍翻一个船员后,抽空朝我这边狞笑了一声,血珠溅在他的疤脸上,更显狰狞。
那声“夸奖”比鞭子抽打更让我痛苦。
我攥紧了手中的锈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抑制住那想要把匕首捅进自己心脏的冲动。
莉娜……我想到莉娜。
如果我不做,她会怎样?
这个念头像最后一道枷锁,死死锁住了我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大概只有五六岁)从一扇被炸开的舱门后跑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个破烂的布娃娃。
她显然吓坏了,脸上满是泪痕,茫然地看着这血腥的屠宰场。
她跑的方向,正对着一个杀红了眼、正西处扫射的海盗!
“不!”
一声嘶哑的尖叫从我喉咙里冲了出来,甚至盖过了周围的喧嚣。
那不是我计划发出的声音,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绝望的动物哀鸣。
那个海盗闻声转过头,看到了小女孩,脸上露出残忍的兴奋,抬起了枪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看到小女孩惊恐的眼睛,看到海盗扣动扳机的手指,看到霍克投来的、带着一丝玩味和审视的目光……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我的身体动了。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利弊。
只有一种比恐惧更深、比自我厌恶更原始的冲动——阻止它!
我像一枚被绝望射出的炮弹,猛地扑向那个小女孩!
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把生锈的、几乎毫无用处的匕首,狠狠掷向那个海盗抬枪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