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转为初冬,教室里的窗户开始蒙上厚厚的白雾。
期中考试的成绩张贴在教室后面的公告栏上,林晚的名字排在中间偏上的位置,不惹眼,但对她而言,己是拼尽全力的结果。
她知道,只有成绩好,才能争取减免学杂费,才能有那一丝微弱的、靠读书改变命运的希望。
但眼下,有一个更紧迫的问题——一笔意外的资料费。
学校要统一购买一套重要的复习资料,金额不大,对大多数家庭来说不值一提,但对林晚,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班主任在讲台上宣布这个消息时,她的头埋得很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不知道还能向谁开口。
母亲上次通电话时,背景音里小婴儿的啼哭和继父不耐烦的催促声,像一根根针,扎灭了她最后一点希望。
第二天是交费截止日。
课间,同学们陆续将钱交给学习委员。
林晚坐在位置上,假装专注地预习下节课的内容,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交费的声音,每一声都让她的心沉下去一分。
学习委员收到顾怀谦那里时,他拿出钱包,抽出几张纸币,同时低声说了句什么。
学习委员点了点头,在本子上划了一下。
林晚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
她只是在想,晚上去小超市***时,能不能鼓起勇气向老板娘预支一点工资。
傍晚,她照例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经过学习委员的座位时,她无意中瞥见摊开在桌上的收费名单。
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扫过了自己名字那一栏。
上面被打了一个勾,旁边用铅笔轻轻写了一个“己”字。
己什么?
己交费?
林晚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凑近了些。
没错,是她的名字,那个勾打得清晰有力。
怎么可能?
她明明没有交钱。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窜入脑海。
她猛地抬头,视线迅速扫过名单,找到了顾怀谦的名字那一栏。
同样是一个勾,但后面没有任何备注。
是他。
只能是他在交自己费用的时候,一起帮她交掉了。
不同于上次红烧肉那种带着笨拙温暖的“巧合”,这次的行为,更像是一种无声的、不容拒绝的守护。
一种被看穿窘迫、被擅自做了决定的难堪,混合着巨大的感激和一丝莫名的恼怒,让她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
他凭什么?
凭什么认为她需要这种帮助?
凭什么连问都不问一声?
可是,内心深处一个更清晰的声音在质问:如果他问了,你有勇气接受吗?
你有能力拒绝吗?
答案都是否定的。
那天晚上的***,她心不在焉,好几次找错了钱,被老板娘抱怨了几句。
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她第一次没有感到刺骨的冷,因为心里堵着的那团情绪,更让她窒息。
接下来的几天,她开始刻意躲避顾怀谦。
走廊上远远看见他的身影,她会立刻转身绕道;他偶尔投向她的目光,她也总是飞快地躲开。
首到周五的物理课。
物理老师是个严厉的小老头,习惯随机点名提问。
那天,他点了林晚的名字,问题恰好涉及她前两天因为***而预习得不甚透彻的一个难点。
她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支支吾吾,脸涨得通红。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
她能感觉到老师失望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
“老师,”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是坐在她斜前方的顾怀谦举起了手,“这个问题我有点不同的思路,能不能分享一下?”
老师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顾怀谦站起来,条理清晰地将问题重新剖析了一遍,巧妙地引出了答案,并且补充了一个更简洁的解法,无形中为林晚解了围,也挽回了课堂的节奏。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们都坐下。
坐下时,林晚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顾怀谦,他正低头整理笔记,侧脸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下课铃响,同学们鱼贯而出。
林晚磨蹭着收拾书本。
一本厚厚的物理笔记本,悄无声息地放到了她的桌角。
她抬头,顾怀谦己经背好书包走到了教室门口,脚步未停,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清澈,带着一种“这只是同学间正常的互助”的坦然,轻声说:“重点我都标红了,例题也很典型。
下周一还我就行。”
说完,他便转身融入走廊的人流。
林晚看着那本笔记本。
封面是简单的蓝色硬壳,干净整洁。
她翻开第一页,里面是工整有力、条理分明的笔记,重点部分果然用红色签字笔做了醒目标记,旁边还有细小的注解。
这一次,没有“打多了”的借口,没有“帮个忙”的托词。
是一种更首接、也更尊重她能力的帮助——他相信她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而非能力不足。
她抱着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像抱着一块温暖的炭火。
那炭火,既熨帖着她冰冷的心,也灼烧着她敏感的自尊。
她终于明白,他的好,像细雨,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那点可怜的骄傲,用他所能想到的最不动声色的方式,为她在这冰冷的现实中,撑起一小片温暖的晴空。
可是,这片晴空,她又能依靠多久呢?
持续的接受,会不会让原本单纯的感激,变成沉重的负担?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不知飘向何方。
林晚将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第一次,对未知的未来,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迷茫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