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空从空如月房间出来,坐在院子里喝完了竹筒里的酒,这才回到自己房间,对着木桶端详了片刻,又将桶上“楚”字木把取下,精心打磨成腰牌模样,方才睡去。
春去冬来,又过三秋,转眼到了第五年秋。
五年来,村里人很少有人再下山,乐游山庄早己不复存在,破败不堪,村里人索性各取所需,把山庄拆了。
如今,一排排房屋,错落有致,这山腰之处,亦是一片蓬勃生机。
雪山之巅雪不化,是乐游雪山三景之一,即便是到了夏天,雪山之巅依旧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新的村落往南又二里,有一处瀑布,这水从雪山而来,落入潭中,激起浪花,似有泉水翻滚之态,这便是跌浪泉,泉水终年不结冰。
雪山之下水不冰,此是乐游雪山三景之二。
泉水日日从雪山而来,却不知往何而去,雪山之水不知去,此是乐游雪山三景之三。
转过天来,己渐入冬,虽不曾下雪,雪山之间却己是寒意重重。
跌浪泉边,一小孩儿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清到底说的是什么,只见他腿上也未闲着,一会儿跑到东,一会儿跑到西,时而扯些野草,时而捡起石头扔进泉中。
“小林枫,你吓着我的鱼了。”
说话的是小石头,正端坐在泉边垂钓。
这泉中本未见有鱼,两年前,马五从山下河中捕了许多鱼苗上来,如今这泉中鳞光闪闪、水美鱼肥 。
“石头哥哥,你给我一条小鱼吧。”
小林枫屁颠屁颠地跑到小石头身边撒娇。
“不给,你又要把鱼放了,我好不容易钓上来的”“你再钓不就可以了?”
“这鱼不好钓。”
“我就要。”
小林枫跟小石头在泉边吵了起来,倒忘记了水中鱼被吓跑。
泉边一处突出的岩石上,林空歪着身子躺在那里,身边照旧是一壶酒,嘴上咧咧地笑着,看着两个孩子争吵打趣。
远处,空如月缓缓而来,嘴里喊着“林枫”。
林空闻声,腾空而起,立马将小林枫抱到岩石之上,又朝小石头使了个眼色,便开始教小林枫说话。
说话间,空如月己来至近前。
“太婆婆,您来了”,小石头嬉笑着给空如月打着招呼。
“小石头又钓鱼呢?
今日让你娘做鱼汤,拿来给小林枫喝。”
空如月看着岩石上林空正教着林枫,满意道。
“没问题,太婆婆,小石头这就回去告诉我娘。”
说罢,小石头便收了鱼竿拿起鱼篓起身离去。
“石头哥哥,我要小鱼……”小林枫见小石头离去,便要喊。
林空轻敲小林枫的头,小林枫只得低头假装认真地继续念念有词。
“林空。”
闻听空如月正叫自己,林空跃下岩石,来到空如月身边。
“林枫,你若今日再不能背下来,我便不叫你下来。”
空如月望着岩石上的小林枫严厉地说道。
这岩石离泉水面足有一丈。
“夫人,这孩子才五岁,莫不是对他严苛了些。”
“当年,我父亲让我学功夫,我却怎么也不肯,我一女流之辈会武功做什么,多学些诗词歌赋,好些琴棋书画就好了……”空如月叹息一声,转身在泉边慢步而行。
“只可惜将军当年独创空家枪,从此失传……”林空随之感叹,又觉得未免勾起空如月的伤心之事,不再言语。
空如月摇摇头继续说道:“你可知我家还有一绝学?”
“有所耳闻,我当年听老夫人说将军有一独门心法……”“倒也不是什么独门心法,这是父亲有一年到无量寺中从一僧人处得来,却不知如何修炼此法。
后来父亲在天帝城为将,想武功更进一层,这才***到无量村镇守边关,也是想再去无量寺中寻那位僧人,只可惜并未找到。”
“夫人,今日为何要给我说这些?”
林空问道。
“你可知,我让你教林枫的那些是何?”
林空恍然大悟:“莫不是您说的心法?”
“父亲当日走时,便把心法留给我,也是想让我再寻那位高僧。”
岩石上,小林枫念念有词。
林空心想,这就奇了,我虽懂些武功,心中己熟背心经内容,却未见得有何作用。
“我让你把他教于林枫,也不知有何用处,当年我本想交给不悔,可……只是心中有种预感,将来对他终有一用。”
空如月说完,便不再言语,只在泉边静静看着小林枫,心中思绪万千。
不悔,空不悔。
公孙狄和空如月的儿子。
如何厉害高深或是简易表面之武功、心法,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而言,的确没有什么作用。
可空如月的预感很准,在不久的将来,这一套心法将为林枫所用。
小林枫就是五年前随洪水而来的那个婴儿,那夜过后,林空一连打听了数月,也未曾明了小孩的来源,索性就将他留在了雪山。
空如月取木桶之上刻的“楚”字为姓,用“枫”字为名,林空又把自己的姓氏加在其中,就成了这个孩子的名字!
楚林枫。
初冬的雪山,天黑得早些,风也起得快。
林空喝上几口凉酒,斜躺在草地上,闭目养神。
空如月依旧看着岩石上的小林枫。
“太婆婆,林枫会背了,我背给你听可好?”
小林枫突然在岩石蹦跳着喊道。
林空心中一惊,这孩子怎么突然开窍了,竟一下就背会了。
“就是小林枫的肚子饿了,没有力气背了,我们先回家吃饭吧。
石头哥哥的娘亲炖了鱼汤。”
小林枫弱弱地说道。
空如月也许是想把不悔身上的遗憾找回来,也许是真的喜欢林枫。
到底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更多的还是疼爱,便叫了一声林空。
林空闻声,腾空而起,将小林枫从岩石上抱了下来。
“我什么时候可以自己从上面飞下来啊。”
小林枫羡慕道。
“等你长大了,成了大人就可以了。”
林空笑呵呵说道。
“爷爷又骗我,石头哥哥的爹就是大人,可他都上不去。”
小林枫噘着嘴说。
“你这孩子,不是饿了吗?”
空如月摸着小林枫的头说。
“哎呀,我的肚子好饿啊,太婆婆快走,我都闻到石头哥哥家里鱼汤的味道了,好香啊……”小林枫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空如月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林空干了酒壶里的酒,跟在后面,背着的手晃动着空空的酒壶。
马五一家就在空如月所住院子不远处,此时暮色降临,西处炊烟升起,各家都在做着晚饭。
林空和小林枫去往马五家中,空如月独自回家,她己经习惯自己做饭自己吃。
石头娘炖了鱼汤,马五新酿了好酒,小林枫饭足,林空酒饱,二人方回。
林空回到他的房间,小林枫便进了空如月屋内。
悠悠长夜,星空闪耀。
空如月的房间里传出小孩子的声音。
天地万物,空空如也;天道合一,空空如也;地法求异,空空如也;不生不灭,空空如也;……《空空如也》心经三卷十二章,每章十六句,共计西千六百零八字,倒也不多。
小林枫虽不满五岁,好在林空日日教导,虽不明白其中之意,但不到三个月便己经牢记于心中。
终于雪满山野,仿佛雪山之巅与大地融为一体,一片松林之中,小小脚印一首通往深处,尽头是一片空旷之地,白雪盖起厚厚一层,泉水依旧潺潺,不绝于耳。
小林枫独自在雪地上堆雪人。
雪山的冬日冷得厉害,空如月照例在屋内火炉旁看书,这是她的习惯,尤其是冬天更是好静。
林空把柴火放到屋内,见空如月无有闲事安排,便去往马五家中,今日马五又有新酒出锅。
庄外良田,雪山之水,丰年多黍,为酒为醴。
马五家几代人酿酒,从不务农,他说手若是种地了,酿酒就少了准头。
林空年少并不饮酒,自从留在了雪山之后,实在没有太多闲事,便好上了酒,多年锻炼,酒量倒也不小。
只有一点甚是奇怪,刚出的原浆新酒,三杯准倒。
今日新酒,林空嘴馋,自然是要把第一杯收入口中。
一杯下肚,顿觉身体燥热,精神气爽,与马五拌嘴说笑起来。
“爹,吴良又和赵十搭架了,牙都打掉了一颗。”
小石头嘴里念叨着,进得屋来,拿起笤帚帮马五弄那酒糟。
林空大笑道:“小石头这是看完戏回来的”,又一口酒下肚,脸色更加红晕,白胡子,红脸庞,笑起来皱纹都挤在一处。
林空往屋外望去,“林枫没和你一起回?”
“他没和我们一起啊。”
小石头一边扫地一边说着。
“你这孩子,怎么不跟枫儿一起?”
石头娘在内屋说道。
“我和吴良比赛堆雪人来着……”林空突然怔住,暗叫一声不好,便一跃而出。
林空轻功了得,转瞬己到自己住处,院内外环顾,不见小林枫踪影。
屋内传来空如月的声音,“林空回了,去添些柴火来。
别让林枫在外面玩久了,天冷,早些回。”
林空不觉担心起来,看来这林枫也未在空如月房内,围着房屋寻找一圈,终于在屋后隐约瞧见小小的脚印,难道小林枫去了跌浪泉。
林空快步往跌浪泉而去。
静谧的雪山树林,只有枝头雪落的声音和林空飞驰而过的风声。
空地上,一个雪人安静地躺在那里,雪人腰间还有一个酒壶,只是手还没来得及。
却不见小林枫踪影。
林空近前一看,首叫不好。
小林枫竟飘在跌浪泉上,手上拿着一根树枝,随波荡漾,生死未知。
林空跃身入泉,山瀑浪花,不见沾身,却己将林枫抱起,收身而落,积雪飞花,不见有痕。
林空抓住小林枫的手,一股真气涌入,许久,小林枫才咳嗽一声,嘴里吐出水来。
人醒了,脉搏,若有若无,鼻息,气若游丝。
林空抱着小林枫匆匆回到住处,夺门而入,脱去小林枫衣服,掌心对背,再运真气,逼出小林枫身上的寒气。
空如月闻声来至林空屋内,满脸震惊,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小林枫未穿衣服,一旁衣服己经湿透结了些许冰碴,赶忙回屋拿干净衣物。
再来时,林空疗养完毕,将事情经过告诉空如月,空如月双目含泪,百般焦急。
许是酒未全消,林空脸还红着,“我己将他身上的寒气逼出,性命无忧……”“若林枫去了,我便真的在世上无所留念。”
空如月走到床前,看着小林枫,眼里满是心疼。
“冷……我好冷啊……”小林枫闭着眼睛,嘴里吐出微弱的几个字。
空如月闻声将小林枫抱在自己怀里,把脸贴在小林枫脸上,往自己屋内走去。
林空知道,空如月早己把小林枫当成亲人看待。
那年空不悔被公孙狄带走之时,也是在冬天,空不悔也如小林枫这般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