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奴才真不是断袖了

胸口那锭用全部身家换来的银子和荐书，像块烙铁一样烫得她心慌。

沈阿七——这是她混迹街头时用的名字，至于十岁前那个属于将门千金的名字，早已和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一起，被埋进了记忆最深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男装，胸前用厚厚的布条紧紧缠裹，再无一丝曲线。

六年了，她都快忘了自己原是个女子。

会打架，能挨饿，不怕疼，和一群糙汉子称兄道弟，这才是她沈阿七的生活。

“阿七，你小子走大运了！”

介绍这门路的好兄弟大力拍着她的肩，嗓门洪亮，“虽说只是个看门的！但那也是吃皇粮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比咱们整天被官差撵得跟狗似的强？”

是啊，强太多了。近来京城严打，他们这些底层混混日子难过，几天开不了张，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体制内”的活儿，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她攥紧了荐书，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扇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宫门。

交接，验看，一切顺利得让她觉得不真实。

直到被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引着，七拐八绕地走进一个偏僻的院落，闻到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血腥的古怪气味时，沈阿七才猛地顿住脚步。

院门上方，三个漆黑的大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她眼里——净身房。

嗡的一声，她脑子里炸开了。

“等……等等！公公，是不是搞错了？”她声音发紧，几乎变了调，“我是来当侍卫的！”

那老太监回过头，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声音尖细：“侍卫？就你这小身板？小子，宫里规矩，除了侍卫和太医，是个公的想进来，都得走过这一遭。你那荐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净身入宫，当个小黄门。”

被骗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全部的钱，唯一的活路，换来的竟然是自投罗网，是变成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

她想跑，可左右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个面无表情的粗壮杂役，堵死了退路。

“下一个，沈阿七！”里面传来尖利的呼唤。

完了。

她被推搡着进去。房间里光线昏暗，墙壁上挂着些形状古怪、闪着寒光的器具，那气味更浓了。

一个主刀太监正慢条斯理地用布擦拭着手，眼神麻木地扫过她，像是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牲口。

“裤子脱了，躺上去。”

沈阿七的腿肚子在转筋，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躺上去，她就全完了！身份，性命，一切都会在瞬间暴露，然后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院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惊呼和杂乱的脚步声！

“走水了！快！柴房走水了！”

浓烟顺着风飘了进来，院子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主刀太监脸色一变，骂了句晦气，扔下器具就往外冲：“都愣着干什么！快去救火！那柴房连着库房！”

净身房里瞬间乱作一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

机会！

沈阿七心脏狂跳，几乎是凭着本能，她身子一矮，像一尾灵活的鱼，趁乱钻出了净身房，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宫殿深深的阴影里。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嘶哑地疼，才扶着一座假山停下来，贪婪地喘着气。

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虚弱感席卷而来。不能停，必须立刻找到出宫的路！

夜色浓重，宫墙高大，岔路无数，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彻底迷失了方向。

正当她心急如焚时，忽见前方一座亭子里，隐约站着一个人影。

月华如水，勾勒出那人修长的身形，穿着常服，负手而立，身边竟无一侍从。

没有胡子，年纪不大，一个人在这偏僻处晃荡……

沈阿七心头一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八成也是个迷路的小太监！

她定了定神，尽量自然地走过去，压低声音，用自认为熟络的兄弟口气打招呼：“嘿，兄弟，你也……出来溜达？”

那人闻声转过身。月色下，一张脸清俊异常，眉眼间带着一种疏离的贵气，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

他打量着沈阿七，这个一脸惊魂未定、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小太监，没有回答。

沈阿七只当他默认了，苦着脸抱怨：“真是倒了血霉！兄弟，你知道哪条路能通往外宫吗？再不回去，被管事公公抓到就惨了！”

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玩味，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悦耳：“你为何在此？”

“唉，别提了！”沈阿七一拍大腿，满腔的委屈和愤懑找到了宣泄口，“我是被人坑进来的！本以为是份好差事，结果差点……差点就变成真太监了！”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以下，“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规矩大得要死，动不动就掉脑袋。要我说，那皇帝老儿肯定也是个心理变态的，不然怎么定下这么多折磨人的规矩？”

她没注意到，在她提到“皇帝老儿”和“心理变态”时，对面男子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底的郁色被一种奇异的光彩取代。

“哦？你见过皇上？”

“我哪配啊！”沈阿七撇撇嘴，“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整天关在这四方天地里，身边围着一群不男不女的人，心理能健康才怪！说不定啊，又孤僻又难相处！”

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说得……有点道理。我也觉得此地甚是无趣。不如，我们一起逃出去？”

沈阿七眼睛瞬间亮了：“英雄所见略同！兄弟，你认得路？”

“略知一二。”男子抬手，随意指了一个方向，“从此处往东，穿过那片竹林，似乎有条僻静小路。”

“太好了！大恩不言谢，出去后我请你喝酒！”沈阿七喜出望外，抱了抱拳，毫不犹豫地朝着他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看着她毫不设防、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亭子里的男子——当今圣上萧景玄，缓缓敛去了脸上那丝浅淡的笑意。

真是个……不知死活又有趣的小东西。

他当然没告诉她，那条路的尽头，是羽林卫夜间换防的必经之地。

他负手而立，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呵斥与骚动，嘴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这死气沉沉的宫墙之内，似乎终于来了点不一样的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