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像泼翻的墨,将整座城市牢牢裹住。落地窗外,
远处的江景只剩下零星几点模糊的光晕,挣扎着穿透水汽弥漫的玻璃。又是一场雨,
淅淅沥沥,敲打着冰冷的窗面,也敲打在林晚的心上,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客厅没有开主灯,
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奢靡的轮廓,
也将坐在沙发上的林晚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假象里。真可笑,这光线看起来是暖的,
落在皮肤上,却只感到一片冰凉的腻。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响,
然后是皮鞋踩在昂贵大理石地板上特有的清脆声音,由远及近。是沈括回来了。林晚没有动,
依旧维持着环抱双膝的姿势,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虚虚地落在窗外那片模糊的光晕里。
她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视线,带着审视,带着某种她永远无法理解的专注,
落在了她的侧脸上。他回来了,和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一样。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
一股淡淡的、清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夜雨的微潮,侵入她的感官。他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回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的雨声不知疲倦地填充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喜欢这样看她。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在她不经意侧头望向窗外的时候。起初,
她还会羞涩,会不安,会试图找些话题打破僵局。但时间久了,她也就习惯了,或者说,
麻木了。像一件被精心陈列的物品,等待着主人的检视。所有人都说,
她是沈括豢养的金丝雀,是他那座华丽牢笼里,最昂贵也最可悲的装饰。
是他死去的白月光的替身。一掷千金,极尽奢华。这市中心顶级公寓的顶层,
能俯瞰整条江流;衣帽间里塞满了当季最新款的奢侈品,
珠宝首饰多到戴不过来;他从不限制她的花销,黑卡就随意放在抽屉里,任她取用。
可他从不碰她。同居三年,他睡主卧,她睡次卧,界限分明。最亲近的接触,
也不过是某些应酬场合,他需要女伴时,让她挽住他的手臂。他的温柔,他的专注,
他所有深夜归家后那漫长到令人心慌的凝视,都只给她的侧脸。她曾经以为,
或许是他天性冷淡,或许是她做得不够好。她努力模仿着他偶尔提及的,
那个女孩的喜好——她喜欢穿白裙子,喜欢茉莉花的香气,喜欢在雨天听一些哀婉的旧曲子。
她把自己一点点打磨,磨掉属于“林晚”的棱角,试图嵌合进那个名为“白月光”的模子里。
可回应她的,永远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怀念,
像是痛楚,又像是一种极致的克制,唯独没有她渴望的、属于男人对女人的爱欲。
时间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磨掉她最初那点可怜的侥幸和期盼。脚步声重新响起,
他大概是去酒柜倒了杯酒。然后,是书房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他去了书房。每个深夜,
他回家后的第一站和最后一站,总是那里。那间她被明令禁止进入的房间。林晚缓缓抬起头,
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胡桃木门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隐隐作痛。那扇门后面,到底藏着什么?是那个女孩的遗物吗?是他所有反常举止的答案吗?
她不是没有试探过。有一次,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为什么从不让她进书房。
当时沈括正在系领带,闻言动作一顿,透过镜片看她,眼神没什么温度,
声音也是:“那里有些重要的商业文件,你不方便进去。”很合理的解释,
却透着不容置喙的疏离。还有一次,她借口找一本书,想推门进去。手刚碰到冰凉的门把手,
身后就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林晚。”只是两个字,
没有任何责备的言辞,却让她瞬间缩回了手,后背窜起一阵寒意。那扇门,
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一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屏障。也是埋在她心里,一颗日益膨胀的毒瘤。
今晚,这颗毒瘤似乎要破体而出了。一种莫名的、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站起身。
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向那扇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下,又一下,
沉重而迅疾,撞击着她的耳膜。她伸出手,握住黄铜门把手。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
他会锁门吗?通常应该是锁的,但今天他刚进去,或许……她轻轻用力。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门,竟然开了。
一股混合着旧书、墨水和某种冷冽香薰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冰凉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自毁的探究欲。
她回头看了一眼,走廊空荡荡的,主卧的门紧闭着。书房里也没有任何动静。鬼使神差地,
她侧身闪了进去,然后极其缓慢地,将门在身后虚掩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阅读灯,光线昏暗。巨大的红木书桌上文件堆放整齐,电脑屏幕暗着。
一切看起来都像一间再正常不过的精英书房。可是,不对。她的目光被书桌后方,
一整面原本应该是书架的墙吸引住了。那面墙的颜色似乎与周围略有差异,而且,
在靠近墙角的位置,她看到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那不是墙纸的接缝,
更像是……一扇隐蔽的门。心脏跳得更快了,几乎要冲破喉咙。她走过去,
手指沿着那条缝隙摸索。在触到某个微微凸起的、伪装成木纹的节点时,
她下意识地按了下去。“嗡——”一声低沉的、几乎听不见的机械运转声响起。那面“墙”,
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灰尘和某种陈旧纸张的气味涌了出来,
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那是她为了模仿那个女孩,
这三年来一直使用的香水味道。密室里没有灯,只有外面书房阅读灯投进去的一点微弱光线。
林晚站在门口,双腿像是灌了铅,动弹不得。恐惧和好奇在她体内疯狂交战。最终,
后者以压倒性的优势获胜。她摸索着墙壁,找到了开关。“啪。
”柔和的、偏冷调的光线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然后,她看见了。
看见了让她此后无数个日夜,都将在噩梦中惊醒的景象。那不是一个存放商业文件的密室。
这是一个……灵堂。一个只为一个人设立的,盛大而隐秘的祭坛。整整三面墙,
从地板到天花板,挂满了照片。同一个女孩。
女;坐在秋千上回眸的瞬间;在漫天樱花下伸手接住花瓣的侧影……照片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记录着一个生命从懵懂到绽放的全过程。女孩很漂亮,眉眼弯弯,有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感。
尤其是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精致,在光线下泛着玉一样的光泽。林晚下意识地抬手,
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像。真像。不是十分相似的五官,而是那种神韵,那种侧脸的弧度。
她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沈括每天深夜凝视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角度。原来,连做替身,
她都只是一个拙劣的、定向模仿的仿制品。他需要的,从来就只是这一个特定的角度。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跟随着那些照片,看着女孩一点点长大,笑容越来越明媚,
眼神却似乎在后期,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密室最深处,
正对着入口的那面墙上。那里,只挂着一幅巨大的照片。照片的背景,
熟悉得让林晚浑身冰凉——就是这个公寓的阳台。
那个她经常在午后晒太阳、摆弄花草的阳台。照片里,那个穿着洁白长裙的女孩,
正站在阳台的边缘,风雨吹起了她的长发和裙摆。她回过头,看着镜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她的身体,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向后仰倒。纵身跃下。
“嗡——”的一声,林晚的脑子里像是有根弦彻底崩断了。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
只剩下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她踉跄着向前几步,几乎是扑到了那幅巨大的照片下面。
照片下方,有一个小小的铜制铭牌。上面刻着一行清晰的小字:如果林晚还活着,
今天该二十四岁了。日期,清晰地标注着——三年前,某月某日。而今天,此刻,
是她的二十四岁生日。林晚?那个女孩……也叫林晚?不,不是的。她是林晚啊!活着的,
被沈括圈养了三年的林晚!可是……如果那个女孩是林晚,那她是谁?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瞬间将她吞没。她像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裙料传来刺骨的寒意。她仰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