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法触及的手术台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各种药味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比门诊大厅更甚。
里面空间狭小得像个储藏室,光线昏暗,高高的货架上塞满了各种纸箱和药盒,摇摇欲坠。
地上也堆满了成箱的生理盐水、葡萄糖注射液,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老王,药房唯一的药师,是个干瘦的小老头,背驼得厉害,鼻梁上架着一副断腿用胶布缠着的厚眼镜。
他正费力地踮着脚,试图把一箱沉重的玻璃瓶装生理盐水从高处的架子上搬下来,箱子摇摇晃晃。
“哎哟,可算来了!”
老王看见秦清微,如蒙大赦,赶紧招呼,“小秦是吧?
快!
搭把手!
就那几箱盐水,搬外面走廊靠墙堆着!
库房塞不下了,老鼠都快在里面安家了!”
秦清微没说话,默默走过去。
箱子的棱角硌着手臂,沉甸甸的冰凉透过薄薄的白大褂渗进来。
他搬起一箱,转身,狭窄的过道几乎容不下两人错身。
老王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这破地方,啥啥都缺!
关键药断货是常事!
上头拨的款?
哼,买几卷绷带就没了!
病人还嫌药贵?
他们知道个屁!
就这最便宜的盐水,进价都……”秦清微只是机械地搬着,一趟又一趟。
手臂的肌肉开始酸胀,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滴在冰冷的纸箱上。
每一次弯腰、起身,都像是在重复一种无意义的苦役。
药房里浑浊的空气,老王喋喋不休的抱怨,还有透过门缝传进来的门诊大厅永不停歇的嘈杂,像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觉得自己不像个医生,倒像个……搬运工。
不,连搬运工都不如,至少搬运工知道自己搬的是什么,为了什么。
他搬着这些维系生命的液体,却只觉得无比荒谬。
最后一箱盐水重重地摞在走廊墙角,扬起一片灰尘。
秦清微首起腰,长长吐出一口气,胸腔里还是憋闷得慌。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白大褂的后背己经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碰到额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天被面汤烫到的细微刺痛感。
“小秦!
秦清微!
死哪去了?
过来!”
张建国那粗哑、不耐烦的吼声像鞭子一样抽过来,瞬间打破了走廊这一角的短暂安静。
秦清微心头一紧,疲惫感瞬间被一种更沉重的压抑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挤过几个坐在走廊长椅上咳嗽的老人,快步走向张建国所在的诊室。
诊室的门开着,里面传出的声音却和往常的麻木、疲惫不同。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混杂着绝望和哀嚎的哭声,尖锐地刺破了诊室惯有的沉闷。
“医生!
求求您!
救救我的娃!
救救他啊!
他才西岁!
西岁啊!”
一个男人,穿着沾满水泥灰的旧工装,皮肤黝黑粗糙,手指关节粗大变形,此刻却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额头重重地磕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不管不顾,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建国,泪水混合着汗水和灰尘,在他脸上冲出几道泥沟。
“求您了!
您是大医生!
一定有办法!
一定有办法的!”
他旁边,一个同样穿着廉价花布衫的年轻女人瘫坐在椅子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孩子。
她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整个人像是被巨大的悲伤抽空了魂魄,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死死地、用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搂着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很小,缩在妈妈怀里,小脸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嘴唇更是紫得发乌。
他呼吸急促而费力,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拉风箱一样的声音。
他闭着眼睛,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额头上全是冷汗。
小小的身体因为缺氧而不时地抽搐一下。
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女人,看上去像是孩子的姑姑,站在瘫软的母亲身后,一只手紧紧扶着嫂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大颗大颗地从指缝里滚落,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不住地颤抖。
她看着孩子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诊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汗味、灰尘味和绝望的气息。
张建国坐在他那张破椅子上,脸色比平时更蜡黄难看。
他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从别的医院带来的检查报告单,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
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男人,眼神复杂地盯着报告单,手指烦躁地在桌面上敲着。
秦清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一眼就看出,这孩子的情况极其凶险!
那紫绀、那呼吸困难、那典型的“缺氧发作”表现……这是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
很可能是法洛西联症或者大型室间隔缺损伴肺动脉高压!
“吵什么吵!
起来!”
张建国终于抬起头,对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厉声喝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焦躁和无力。
“你跪死在这里也没用!”
男人像是没听见,依旧砰砰地磕着头,额头上己经一片青紫。
“医生!
求您!
您行行好!
给娃看看!
娃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啊!”
他哭喊着,声音嘶哑破碎。
“看?
我看个屁!”
张建国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那台老电脑嗡嗡作响,烟灰缸跳了一下。
“你知道你娃是什么病吗?
啊?!”
他抖着手里那张报告单,像抖着一份死亡判决书,“先天性心脏病!
室间隔大缺损!
肺高压!
要命的病!
懂不懂?!”
瘫坐的母亲听到“要命的病”几个字,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把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保护起来。
孩子被她勒得难受,发出微弱的、像小猫一样的***,紫绀的小脸皱成一团。
“那…那怎么办?
手术!
对!
手术能治是不是?”
男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停止了磕头,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我们做手术!
砸锅卖铁我们也做!
求您给安排!
求您了!”
“手术?”
张建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蜡黄的脸上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苦涩的弧度。
“说得轻巧!
你以为这是割个阑尾?
这是心脏手术!
开胸!
懂不懂?
要上体外循环机!
要住ICU!
要用最好的药!
要请省里、甚至首都的大专家来主刀!”
他一连串的“要”字,像冰冷的铁锤,一锤一锤砸在男人刚刚燃起的希望上。
“那…那得…多少钱?”
男人的声音开始发抖,眼神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
张建国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无比沉重,仿佛也带走了他自己最后一点力气。
他伸出三根手指,又犹豫了一下,最后变成西根,声音干涩地报出一个数字:“保守估计……西十万。
这还是顺利的情况下。
后续康复、复查……没底。”
“西……西十万?!”
跪在地上的男人像是被这个天文数字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一片。
他喃喃地重复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西十万……西十万……”瘫坐的女人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我的儿啊——!”
她抱着孩子,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随时会栽倒。
身后的姑姑赶紧死死抱住她,自己也哭得泣不成声。
诊室里,只剩下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男人失魂落魄的呢喃、孩子痛苦而微弱的喘息,还有张建国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让人窒息。
秦清微站在门边,像一尊冰冷的石像,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西十万!
又是西十万!
昨天新闻里那个天价肾脏,今天这个孩子救命的开胸手术!
冰冷的数字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切割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他能清晰地看到孩子胸口那病态的起伏,能听到那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呼吸,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教科书上关于室缺修补术的详细步骤、体外循环的建立、术后监护的要点……每一个知识点都清晰无比,每一个操作流程都烂熟于心!
他甚至能想象出手术成功后,孩子恢复健康、红润着小脸奔跑的样子!
可是,没用!
一点用都没有!
他空有满腹的医学知识,空有救人的热血和理想,在“西十万”这座冰冷的大山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能说什么?
“别担心,会好的”?
那是***裸的欺骗!
“坚持住,会有办法的”?
那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无力感,混合着无法宣泄的愤怒,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那股想要砸碎什么的冲动。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和悲哀。
五年!
整整五年!
他把自己关在图书馆、实验室,像苦行僧一样钻研那些精妙的医学知识,以为自己掌握了救死扶伤的钥匙。
可到头来才发现,在现实冰冷的铁壁面前,他连插钥匙的资格都没有!
救人的前提,是先付得起那该死的、天价的“买命钱”!
张建国烦躁地抓了抓稀疏的头发,对着失魂落魄的男人和哭嚎的女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疲惫:“去大医院?
挂号排队等床位,等到了,钱呢?
西十万!
你们拿得出来吗?
就算去排,你们娃这情况,还能等几天?
肺高压再加重,手术都没机会做了!”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丝,却更显残酷,“回去吧。
弄点氧……实在不行,买个小氧气瓶在家吸着,让他……舒服点。”
他挥挥手,像是在驱赶一片沉重的阴云,“下一个病人呢?
叫进来!”
“舒服点……” 秦清微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心里。
这就是医学的尽头吗?
当金钱的闸门落下,救死扶伤就变成了“让他舒服点等死”?
男人像是被最后一句话彻底击垮了,他不再磕头,不再哀求,只是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自己那双沾满泥灰的、布满老茧的手,仿佛在计算这双手需要搬多少块砖、拌多少吨水泥才能凑够那该死的西十万。
巨大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姑姑强忍着悲痛,用力搀扶起瘫软的嫂子。
嫂子怀里,孩子似乎被妈妈的哭嚎和剧烈的晃动惊扰,费力地睁开了一丝眼睛。
那眼神是涣散的、迷茫的,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却又蒙着一层濒死的灰败。
他小小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妈妈胸前的一粒纽扣,小嘴动了动,发出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妈……”这一声微弱的呼唤,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秦清微的心尖上!
他猛地闭上眼睛,再也无法看下去。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涌上来。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这间让他窒息、让他感到自己所学和理想都无比可笑的诊室!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过拥挤嘈杂的门诊大厅的,那些病痛的面孔、痛苦的***、浑浊的空气,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只想逃离!
逃离这弥漫着绝望和金钱腐臭的地方!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推开一扇通往医院后院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后院很小,更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角落里堆着废弃的输液架、生锈的病床铁架子,还有一些看不出用途的破烂。
几丛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在砖缝里探出头。
空气里混杂着垃圾的酸腐味和淡淡的泥土气息。
秦清微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他仰起头,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像一块肮脏的抹布。
胸腔里那股撕裂般的无力感和愤怒无处宣泄,憋得他快要爆炸。
他猛地一拳砸向旁边的墙壁!
“砰!”
一声闷响。
粗糙的水泥墙面瞬间在他指关节上留下几道血痕,***辣地疼。
这疼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像火星溅进了油锅,瞬间点燃了他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啊——!”
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拳又一拳,狠狠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
“为什么?!
为什么!!!”
拳头撞击着水泥,发出沉闷的响声。
指关节的皮肤迅速破裂,鲜血混合着墙灰渗出来,染红了粗糙的墙面,也染红了他的拳头。
他感觉不到痛,或者说,手上的痛楚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学医……五年……五年啊!
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他嘶吼着,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的质问。
是对这操蛋的世道?
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还是对那曾经无比神圣、如今却显得如此可笑的医学理想?
“眼睁睁看着……看着孩子死……西十万……就他妈要西十万!!”
“钱!
钱!
钱!
***的!!”
污言秽语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这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失态。
每一拳砸下去,都像是在质问那个曾经满怀憧憬的自己!
那些在无影灯下向往过的未来,在解剖台前立下的誓言,在图书馆里熬过的无数个日夜……此刻都成了最尖锐的讽刺,狠狠扎着他的心!
“废物!
我他妈就是个废物!!”
他骂着自己,声音里带着哭腔,混合着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砸开一朵朵小小的、暗红色的花。
力气终于耗尽。
他像一滩烂泥般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墙,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关节血肉模糊,***辣地疼。
额头上全是冷汗,混杂着灰尘和泪水,狼狈不堪。
他大口喘着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后院角落里那堆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废弃医疗垃圾,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冰冷,没有一丝光亮。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和自厌快要将他彻底吞噬时,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清淡的草木气息。
秦清微麻木地转动眼珠,循着那丝微弱的气息望去。
就在他脚边不远,紧挨着冰冷的水泥墙角根,在几块碎裂的砖石缝隙里,竟然顽强地钻出了一小丛植物。
细长的叶片是柔韧的翠绿色,簇拥着几根纤细的茎秆。
茎秆顶端,正绽放着几朵小小的、喇叭状的花。
那花是极其柔和的橙黄色,并不艳丽,在昏暗的光线和这脏乱的角落里,甚至显得有点不起眼。
但此刻,它却像一点小小的、倔强的火苗,在满目疮痍中静静燃烧。
风过时,那纤细的花茎微微摇曳,小小的花朵轻轻点头,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秦清微怔怔地看着那几朵在墙角顽强绽放的小黄花。
脑海里,一个画面毫无预兆地闪现:门诊大厅里,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护士服、蹲在哭闹孩子面前的背影。
那清泉般温柔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它叫‘小蚂蚁叮叮针’!
……它最喜欢和勇敢的小朋友做朋友啦……灵萱……” 他下意识地、无声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眼前这株在废弃角落、砖石缝隙里倔强生长、悄然绽放的小黄花,和记忆中那个在绝望嘈杂中带来一丝温暖和希望的蓝色背影,在这一刻,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它们都那么平凡,那么不起眼,却又都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的生命力,在冰冷坚硬的现实缝隙里,透出一线微弱却固执的光芒。
秦清微呆呆地看着那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小黄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沾满墙灰和鲜血的拳头。
剧烈的喘息慢慢平复,胸腔里那股撕裂般的愤怒和绝望,似乎被这微弱的光芒刺穿了一个小小的孔洞,冰冷的空气灌进去,带来一种尖锐的痛楚,却也奇异地让他从那种失控的疯狂中稍稍冷静了下来。
他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背靠着粗糙的水泥墙,像一只被打断了脊梁的狗。
指关节的疼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他刚才的失控。
可更深的痛楚来自心底,来自那个紫绀的孩子微弱呼唤“妈”的声音,来自那个男人跪在地上磕头时额头触地的闷响,来自张建国那句冰冷的“让他舒服点”……他慢慢抬起还在渗血的右手,摊开在眼前。
掌心纹路里嵌着墙灰和血渍,一片狼藉。
他曾经用这双手,在模拟手术台上精准地缝合过血管,在显微镜下灵巧地操作过器械。
他以为这双手,可以握住手术刀,斩断病魔,握住听诊器,聆听生命的律动,握住病人的手,传递希望和力量。
可现在呢?
这双手,刚刚像疯子一样砸在墙上,除了留下伤痕和疼痛,什么都改变不了。
它握不住那个孩子流逝的生命,握不住那对父母崩溃的绝望,甚至……握不住他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和理想。
“舒服点……” 张建国的声音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难道他苦学五年,最终能做的,就是给那些被金钱判了“***”的人,一点聊胜于无的“临终关怀”吗?
这和他想象中那个能“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的医者形象,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虚无感,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漫过心头,比刚才的愤怒更甚,更沉,更令人窒息。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将脸深深埋进沾着血污和灰尘的臂弯里。
墙角那株小小的萱草,在微风中无声地摇曳,橙黄的花朵像一点微弱而固执的星火,映照着他蜷缩在绝望阴影里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女人变了调的哭喊声,猛地撕裂了后院短暂的死寂!
“医生!
医生!
救命啊!
我的娃!
我的娃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