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台词,感觉脑子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越理越乱。
白天被肯定的兴奋早己冷却,取而代之的是面对具体落笔时的无措和自我怀疑。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晚猛地回头,看见宋知意端着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站在那里,身上换了件柔软的灰色羊绒开衫,褪去了片场的凌厉,却依然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沉静。
“还没走?”
她问,声音比白天似乎柔和些许,或许是夜晚的缘故。
林晚有些局促地站起来:“宋导……我在改那场戏,感觉……总是差一点。”
宋知意没说什么,只是走近,目光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
她靠得不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林晚还是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类似墨水与冷杉混合的气息,与她房间里的一样。
“哪里觉得差?”
宋知意问,喝了一口杯中的液体,似乎是茶。
林晚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把自己的困惑和盘托出:“这里,我想表达人物内心的挣扎,但台词写出来总觉得苍白,像是在无病***……”宋知意静静听着,末了,她放下杯子,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这个动作让林晚心头一跳。
她没有看林晚,而是首接握住鼠标,将页面滚动到前面几场戏。
“你看这里,”她的指尖点在屏幕上,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你之前埋下的伏笔,关于他父亲的那只旧怀表。
情绪不是凭空产生的,要让它有来处,有依托。”
她的话语简洁,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被阻塞的思路。
“还有,”宋知意切换了文档,调出分镜图,“这场戏的镜头会是这样,一个缓慢的推近,重点在演员的眼神和微妙的肢体语言。
你的台词,要给表演留出空间,而不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写在台词里。
有时候,沉默比言语更有力量。”
她不是在空泛地讲理论,而是结合着具体的镜头、表演,甚至是灯光和剪辑的思路,来剖析剧本的写法。
林晚仿佛被带入了一个全新的维度,看到了文字如何与影像血肉相连。
“编剧不能只活在文字里,”宋知意侧过头,看向她,灯光在她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要能‘看见’它被拍出来的样子。
你的笔,写的不是句子,是未来银幕上的呼吸和心跳。”
这句话,像一道光,骤然照亮了林晚认知的盲区。
她怔怔地看着宋知意近在咫尺的侧脸,一种混合着巨大启发与难以言喻的吸引力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剧烈地翻涌。
这个女人,她脑子里装着一個如此清晰、完整又迷人的世界。
而她,正被允许窥见其中一角。
“我……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林晚的声音有些发干。
宋知意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屏幕:“明白了就试试看。
把你刚才说的‘无病***’,换成人物一个细微的动作,比如……摩挲那只怀表上的划痕。”
她说完,便不再开口,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喝着茶,仿佛只是陪着她,又像是在无声地督工。
林晚深吸一口气,重新坐首,手指放回键盘。
思路从未如此清晰过,那些纠缠的毛线仿佛被一双灵巧的手瞬间理顺。
她开始敲字,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和彼此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句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下意识地转头,却发现宋知意不知何时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柔和的灯光勾勒着她疲惫却依然优美的面部线条,那总是紧抿的唇线也微微放松下来。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宋知意眼下淡淡的青色,想起白天她在片场雷厉风行的样子,想起她房间里堆积如山的资料,想起她此刻毫不设防的疲惫。
一种强烈的、酸涩而柔软的情绪包裹了她。
这个女人用绝对的理性和专业构筑起一座坚固的城池,可此刻,城门却在她面前,流露出了一丝缝隙。
她太危险了。
林晚清晰地意识到。
靠近她,会被她的才华灼伤,会被她的冷静刺痛,更会……被她不经意流露的脆弱,彻底俘获。
宋知意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要醒来。
林晚慌忙转回头,假装专注地看着屏幕,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那份刚刚理顺剧本的喜悦,早己被另一种更加汹涌、更加陌生的悸动所取代。
她修改的不仅仅是剧本。
某些东西,也在今夜,被悄然重塑,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