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军靠在石头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水利施工手册》滑落在腿边,书页被夜风掀起,露出夹在里面的平安符 —— 符纸边缘己经泛了黄,是母亲临走前塞给他的,说 “你爹当年戴过,能挡邪”。
他猛地惊醒,胸口一阵发闷,像是有块湿冷的布贴在上面。
抬头望去,月色从云层里漏出来,惨白的光洒在盖着塑料布的朱漆棺上,把棺身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伏在地上的暗红色巨蟒。
“周师傅?”
林建军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周德山不在原来的位置。
他心里一紧,刚要起身去找,就看见不远处的工棚角落有团微弱的光 —— 是煤油灯的光,昏黄的光晕里,周德山正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把老刨子,咯吱咯吱地刨着一块楠木方子。
林建军悄悄走过去,才发现周德山面前堆着一堆刨花,每片刨花都削得薄如蝉翼,且大小均匀,在煤油灯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木光。
更奇怪的是,这些刨花不是随意散落的,而是按照九宫格的形状摆着,每个格子里的刨花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像是精心编排过的阵型。
“你醒了?”
周德山头也没抬,手里的刨子依旧没停,“夜里风邪,别靠棺木太近。”
林建军咽了口唾沫,蹲在周德山旁边,看着他手里的楠木方子:“周师傅,你这是…… 做啥呢?”
“做楔子。”
周德山把刚刨好的一片刨花放进九宫格的中间格子里,“这棺木是楠木的,木质硬,得用同材质的楔子把缝隙填实,不然明天清理的时候,容易散架。”
林建军顺着他的手看向刨花阵,突然觉得后背发麻 —— 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每个格子里的刨花上,都沾着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朱砂。
他刚要问,就听见坝基入口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还夹杂着说话声,声音压得很低,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叔,你确定周德山那老东西睡着了?”
是赵小宝的声音,带着点不安的颤音,“刚才我路过的时候,看见他还在刨木头,怪吓人的。”
“怕啥?”
赵志强的声音紧随其后,烟嗓里满是不耐烦,“他一个老木匠,还能吃了你?
咱们就刮点漆,又不偷棺木,就算被发现,大不了说‘看看木头好不好’。”
林建军心里一沉,想起白天赵小宝刮朱漆的样子,刚要起身去制止,却被周德山拽住了胳膊。
周德山摇了摇头,指了指地上的刨花阵,又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他别出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志强和赵小宝举着一个手电筒,晃悠悠地走到朱漆棺旁边。
赵小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蹲在棺木旁,刚要往棺身上刮,突然 “哎哟” 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手,小刀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
“咋了?”
赵志强赶紧用手电筒照过去,只见赵小宝的手指尖红了一片,像是被火烧过的痕迹。
“不知道啊!”
赵小宝搓着手指,声音都变了调,“我刚碰到棺木,就觉得手***辣的,跟摸了烙铁似的!”
赵志强皱着眉,伸手去摸棺木 —— 他的手刚碰到朱漆,就猛地缩了回来,脸色瞬间变了:“邪门了!
这棺木咋是热的?”
林建军躲在工棚后面,心里又惊又疑。
他白天也碰过棺木,明明是凉的,怎么这会儿会发热?
正想着,就看见周德山悄悄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墨斗,把墨斗线的一端系在工棚的柱子上,另一端拉到自己手里,手指轻轻一弹,墨斗线就绷得笔首,泛着淡淡的金光。
就在这时,赵小宝突然盯着棺木的缝隙,声音发颤:“叔…… 你看…… 那是啥?”
赵志强赶紧用手电筒照过去,只见棺盖和棺身的缝隙里,渗出了一点黑色的水珠,水珠落在地上,发出 “滋” 的一声轻响,地上的泥土瞬间就黑了一块,还冒着一丝淡淡的白烟。
“这…… 这是啥东西?”
赵志强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里没了之前的底气,“该不会是…… 棺木里的东西漏出来了?”
周德山突然开口,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响亮:“赵队长,夜里风大,棺木受潮,渗点水很正常。
只是这楠木怕潮,要是再这么折腾,明天可就做不了农具了。”
赵志强和赵小宝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周德山站在工棚门口,手里还握着墨斗,心里顿时虚了。
赵小宝赶紧捡起地上的小刀,揣进衣兜里,支支吾吾地说:“我…… 我们就是过来看看,怕棺木被风吹倒了。”
“不用看了。”
周德山往前走了两步,手里的墨斗线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我己经用刨花在棺木周围做了防潮的法子,你们要是没事,就回工棚休息吧,明天还要干活。”
赵志强看着周德山手里的墨斗,又看了看地上发黑的泥土,心里发怵,拉着赵小宝就往工棚走:“走…… 走,回去睡觉。”
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工棚深处后,林建军才从工棚后面走出来,指着地上的刨花阵:“周师傅,刚才那是……是阳气。”
周德山蹲下身,捡起一片刨花,“楠木是阳木,刨花里藏着木气,按照九宫格摆,能聚阳气。
那棺木里的东西怕阳,有这刨花阵挡着,它就不敢出来作乱。”
林建军心里咯噔一下,“作乱” 两个字让他想起父亲当年的事 —— 父亲就是因为说 “村里的老井里有阴气,会作乱”,被人当成封建迷信批斗的。
他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带着警惕:“周师傅,你这是…… 搞封建迷信?”
周德山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你觉得是,那就是;你觉得不是,那就不是。
我只知道,要是不这么做,明天不仅棺木保不住,这坝基也会出问题。”
他指了指棺木缝隙渗出的黑色水珠:“那不是水,是阴气。
这棺木埋在地下几百年,吸足了地阴,现在被挖出来,阴气没地方去,就会往外渗。
要是阴气渗到坝基里,坝基的泥土就会松,到时候别说蓄水了,能不能保住坝基都是个问题。”
林建军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想起白天锄头柄断裂的事,还有赵小宝和赵志强被棺木烫到的样子 —— 这些事,用 “巧合” 根本解释不通。
他蹲在地上,捡起一片刨花,指尖碰到刨花的瞬间,竟觉得有股淡淡的暖意,不像夜里的风那么凉。
“那…… 这九宫格刨花阵,真能挡阴气?”
林建军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确定。
周德山点了点头,把墨斗线收起来:“楠木属阳,九宫格是聚气的阵型,两者结合,能暂时压住阴气。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明天必须把棺木的缝隙填实,再找到龙穴,把棺木嵌进去,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龙穴?”
林建军愣了一下,“啥是龙穴?”
“就是地脉阳气最盛的地方。”
周德山刚要解释,就看见远处有个黑影朝这边走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是苏技术员?”
走近了才看清,果然是苏婉。
她穿着一件厚外套,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刚从工棚里出来。
看见林建军也在,她愣了一下,随即从布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递给周德山:“周师傅,你看看这个。”
周德山接过笔记本,翻开一看,里面画满了图纸,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
最上面的一张图,画的竟是朱漆棺上的花纹,花纹旁边标注着 “明代鲁班锁榫卯结构 —— 镇地脉专用”,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棺身嵌七处榫卯,对应北斗七星,棺底有龙穴定位槽,需嵌入地脉阳气点,否则阴气外泄,地脉紊乱。”
“这是……” 周德山抬头看向苏婉,眼神里满是惊讶。
“是我父亲的笔记。”
苏婉的声音有些低,“我父亲是考古学家,十年前研究过明代鲁班传人的墓葬,这些都是他记录的。
他说,明代有一批鲁班传人,专门用榫卯秘术镇地脉,防止水患,这具棺木,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林建军凑过去看笔记,越看越心惊 —— 笔记里不仅画了棺木的花纹,还标注了坝基的位置,说 “此处为地脉薄弱点,棺木镇之,可保坝基稳固;棺木移之,坝基必塌”。
“这么说,这棺木不仅不能砸,还得好好保护?”
林建军的声音有些发颤,想起自己白天写的举报信,脸瞬间就热了。
苏观点了点头,看向周德山:“周师傅,我猜你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你用刨花聚阳气,用墨斗线挡阴气,都是鲁班秘术里的法子。”
周德山沉默了片刻,从腰间解下鲁班尺,递给苏婉:“这把尺子,是我师傅传下来的,上面刻着鲁班秘术的口诀。
我师傅说,我们木匠,不仅要会做活,还要懂地脉,不然做出来的东西,不牢固。”
苏婉接过鲁班尺,只见尺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些看不懂的口诀,尺尾还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形状和笔记里画的 “龙穴定位槽” 一模一样。
“明天清理棺木的时候,我可以用水利仪器帮你找龙穴。”
苏婉把鲁班尺还给周德山,眼神里带着坚定,“我父亲说,保护文物,就是保护我们的根。
这具棺木,不仅是文物,还是保护坝基的关键,我们不能让它毁了。”
周德山点了点头,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块 —— 有苏婉的考古笔记,有水利仪器,找龙穴就容易多了。
他看了看林建军,又看了看苏婉,突然开口:“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咱们就一起想办法,保住这棺木,保住这坝基。”
林建军赶紧点头,心里又愧又悔:“周师傅,苏技术员,对不起,我白天…… 我白天还写了举报信,说你们搞封建迷信。”
“没事。”
周德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是怕惹麻烦,我理解。
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啥困难,一起扛。”
林建军的眼睛突然就热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举报信,撕得粉碎,扔进旁边的泥里:“以后我听周师傅的,你们说咋做,我就咋做。”
就在这时,工棚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还夹杂着赵小宝的叫声:“叔!
叔!
不好了!
我的手…… 我的手肿了!”
三人赶紧往工棚跑,刚进工棚,就看见赵小宝坐在床上,左手肿得像个馒头,皮肤通红,还冒着热气,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赵志强蹲在旁边,手里拿着一瓶白酒,正往赵小宝的手上倒,可酒一碰到皮肤,就发出 “滋” 的一声,赵小宝疼得嗷嗷叫。
“咋回事?”
周德山走过去,蹲在赵小宝旁边,伸手想摸他的手,却被赵志强拦住了。
“你别碰!”
赵志强的眼神里满是警惕,“肯定是你搞的鬼!
白天你不让我们刮漆,晚上小宝的手就肿了,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法子?”
周德山没理会他,指了指赵小宝的口袋:“他是不是把刮下来的朱漆揣在口袋里了?”
赵志强愣了一下,赶紧去摸赵小宝的口袋,果然摸出一小块朱漆 —— 朱漆己经变黑了,还黏糊糊的,像块烂泥。
“这朱漆是棺木的镇阴漆,沾了阴气,普通人揣在身上,肯定会被阴气反噬。”
周德山的声音很平静,“要是想救他,就赶紧把朱漆埋了,再用糯米煮水,给他洗手,不然他的手,可能就保不住了。”
赵志强看着赵小宝肿得发亮的手,又看了看那块变黑的朱漆,心里终于慌了。
他赶紧让旁边的民工把朱漆埋了,又让去食堂煮糯米水,嘴里还嘟囔着:“真是邪门…… 真是邪门……”周德山看着赵志强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 这赵志强,眼里只有利益,要是不给他点教训,他还会打棺木的主意。
他回头看了看苏婉和林建军,三人交换了个眼神,都明白 —— 明天,不仅要找龙穴,还要防着赵志强和赵小宝,这场仗,不好打。
天快亮的时候,刘老栓拄着枣木拐杖,悄悄来到工棚门口,给周德山递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村庙旧址有块龙纹砖,能定龙穴方位,我夜里去看过,砖上的龙纹,和棺木的花纹能对上。”
周德山握紧纸条,抬头看向刘老栓 —— 刘老栓的拐杖头,刻着的正是龙纹,刚才在月光下,他好像看见拐杖头亮了一下。
“谢谢你,刘会计。”
周德山把纸条揣进怀里,心里又多了一份底气。
刘老栓笑了笑,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朱漆棺的方向,拐杖头的龙纹,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光。
林建军看着刘老栓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德山手里的纸条,突然觉得 —— 这红旗水库,藏着的秘密,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而他们,己经被卷入了这场秘密之中,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