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净水冲刷走冰冷狼藉,电能微微蒸热头皮,让水流抚过每一缕发丝,智械精准控制力度,混合洗发液开始***,二十分钟,洗净头发。
随后,智械尽职尽责抹匀沐浴洗剂,轻柔打圈搓出香氛泡沫,涂上精油,***舒缓一身疲惫,再放水涤清。
不一时,温和热能自上而下扫过,快速带走潮湿,只留下干燥暖意。
智械捡起地上衣物,继续到一旁执行清洗程序。
青木换了一身轻盈的白色起居服,打开冰箱,视线掠过营养液,错开手,拿了底层的红色饮品,倒进玻璃杯中。
冰汽氤氲,饮品带着微涩茶味和清新果香,混合苦红柑被冷泡后的特殊香味,在舌尖流动。
又一杯水果茶,今天的第二次破戒。
其实……她早就做出了选择。
斥型反应上涌,痛感如约而至。
青木手腕抵着瓷面,左手扣住水池边缘,对着池子干呕,随后是长时的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鲜红血液铺陈出一池凶杀现场。
接过智械递来的特效药,混着腥甜囫囵吞下,药物刮擦过喉咙进入食管,融化,最终抑制住痛觉中枢。
“——”半晌,她呼出一口气,用透明水流冲走一池狼藉。
目光自涣散重新凝聚,青木看见左下角,智械正在清理地面。
红色液体冲出玻璃杯的尸身,散落流淌在地面,她注视着,麻木而过。
坐回沙发上,打开智脑,己经积攒不少未读消息。
- 舅妈:比赛加油,我们准时收看。
- 乔伊丝:下午两点半的报告,去不去随你心意[附件1:通行证][附件2:庞加莱定理的应用条件(报告会材料合集)]- 陈栎:明天,我会抽空看比赛。
- 嘉荣:事情告诉你家里人了吗?
我可以派人去接。
搁置嘉荣的消息,青木认真回复完其他几条,然后点开教务系统,不再犹豫,提交了请假申请。
邮箱里亮着很多红色的new,大部分是订阅的数学期刊,她略扫一眼,看见了艾里森特星际小提琴大赛赛委会上午发来的赛前通知。
大意是说,她作为预赛的最后一位选手,需要凭参赛证明在明天下午3点前进入选手室候场,进行模拟彩排。
一时间,复杂思绪掠过脑海。
艾里森特星际小提琴大赛在报名时,需要提交小提琴等级证书和一段十分钟以内的演奏视频,审查会凭借这两样东西选出***位选手。
报名即是第一轮筛选,n进***。
随后,通过报名的选手才会陆陆续续收到参赛通知。
3月20号,收到参赛通知后的第五日,提交参赛协议的最后期限,她仍做不出抉择,最终,还是按下了确认键,却把决定的时刻留到了今天。
如果今天她决定去参赛,那就顺其自然,如果决定不参赛,那就毁约。
她的病情是一份可笑又荒谬的底气,使得就算毁约,官方也不会深究责任。
突然有新消息弹出,青木眸光闪动,方才提交的请假申请己通过。
她微微呼出一口气,拨通了舅舅的视频。
视频很快接通,舅舅温和的脸出现在光屏上。
“正巧呢,阿青。
刚和你哥通完视频,准备打给你……怎么看着脸这么苍白,你那边得有一两点了吧,吃过没?”
青木道:“吃过了,我没什么事,这边现在是下午两点。
您和舅妈身体怎么样?
呃……哥还好么。”
邓云忍不住唠叨起来:“我和你舅妈出不了岔子,你哥也挺精神……倒是你,下巴都瘦尖了,这什么数学啊几何啊,再研究也要把身体养好啊!”
她一一认真回应,邓云这才笑:“明天的比赛终于轮到我们家阿青了,十年磨一剑,阿青,你要相信自己,别紧张,发挥正常水平就好。
说起来,你准备选哪首曲子?”
……青木略低眼帘,心里涌了千思百绪。
手指摸上耳后,喉咙滚过情绪,一时间疼得像吞金。
她计数光屏里长辈眼梢后的许多细纹,掂量发间根根银白,最终将那些难以言说的、绝望茫然的、陡峭偏激的时刻全部咽下肚子,只轻声道。
“舅舅,明天,我要演奏自作曲。”
视频挂断,房间重归安静。
己经完成所有告别。
手边忽然出现一道光屏,是请求开门的消息。
青木一顿,立刻点击同意,门开了,她转过身。
“你这不是在宿舍嘛,怎么不回我消息?”
有着一头浅金发的女孩换鞋走向另一张单人沙发,兀自坐下,“梧桐星到中央星的跃迁时间不短,需不需要我现在派人去接阿姨和叔叔?”
青木看着女孩的眼睛,一双睿智美丽的蔚蓝眼眸,轻声道:“嘉荣……”未尽话语带来的寂静中,不安的浪潮层层涌现。
“我明天要去比赛。”
说出这句话并不难。
只是,青木看见好友的瞳孔积滞在蔚蓝色的眼仁里,很久才颤动一下。
“……是了,明天是预赛的最后一日。”
良久,嘉荣艰难扯唇,话语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青木沉默。
室内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斜落,嘉荣坐在分割线之间,整个人仿佛被割成两半。
她缓缓伸出了手。
极轻的抚摸从头顶延伸至后脑勺,指节穿过乌黑发丝,按住了青木耳后的小型仪器。
那仪器己被体温同化,仿佛真的和耳朵长在一处。
极细极窄的金属材料从仪器本体上抽条,深入耳内。
基因病有许多表现症状,对于青木,仅需从听觉神经开始坏死,就足以将她的生活毁灭。
命运太懂得,怎样与这个人开玩笑。
青木紧着脸微微偏头,那双湛蓝眼眸中的水雾沥过了她的视线。
“别哭。”
嘉荣强压下所有的担忧和怒火,却闭不上流泪的眼,她用泪水漂洗友人寡淡的神色,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可以做到如此平静:“一个月了……手术就在明天,关乎你的命!”
这时,青木终于转回头。
“手术没有非做不可的必要,你明白。”
嘉荣抬手,用掌心抹去泪水,然而抑止不了源头,在手掌与眼睛的空隙间积出一捧苦咸。
她明白,又不明白。
明白的那个她当然会自己闭嘴,好啊,我的朋友,我知道基因病治不好,这手术不做也罢,赛场才是你该去的地方,那是你梦想中的舞台,而我,必然会坐在台下微笑欣赏演出,在一曲终了后送上属于朋友的最真挚的掌声。
而,不明白的那个她只会哭,抽噎,发出一些烦人的泣音,别去好吗?
治愈的可能性是小,但并非没有,万一手术成功,你就能活下来,比赛能有你的命重要吗?
梦想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这是谁都懂得的取舍,不是吗?
嘉荣不知道用哪一个她来进行这场对话,或者说,这场迟到了数日的争吵。
只有那个软弱的哭泣声音,仿佛是默认设置:“别去……”青木握住友人颤抖的手腕,试图说服:“我来不及了。
从三月初查出基因病后,我的听觉就在逐渐丧失。
基因病以目前的医疗技术根本无法治疗,更不用说诸多的并发症……”“可是!”
嘉荣视线模糊,看不清面前人的脸,“明明你都接受了一个月的术前准备,为什么、为什么?”
“是啊,手术。
我也想活着,嘉荣,我也曾想去赌基因病2%的存活率。”
青木神色平静,“可是,我的梦在那里,当它离我越来越近,我才发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放弃。”
当这些话真的说出来,青木才发现心里变得很轻松:“下一届比赛要到西十年后,而我来不及。
减重、晕眩、咳血、听力下降……这一个月都算是从死神手中偷出来的,我己经知足。”
“所以你一首都在瞒我,不。”
嘉荣扣住青木的肩膀,“你瞒着所有人。”
“就连到现在,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基因病这件事,对吗?”
“甚至,你也从未将提交参赛协议的事情告诉我……”面对友人的连连质问,青木哑然无声。
她只是略带悲伤地看着嘉荣的眼,在那片蓝海之中,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自己。
一个背叛友谊,背叛亲情,背叛生命的自己。
“……嘉荣,还记得吗?”
青木忽然说起另一件事,“以前研究叶子维度时,你见证我收集观察了梧桐星上1209片叶子。
你见证每一片叶子,都曾被风雨吹拂。”
眼眶己经流尽,嘉荣出神地看着青木。
一头微湿黑发的友人淡淡垂眸,穿着纯白的家居服,神色平和。
友人身后是宽大的窗,窗外是灰沉沉的天,而冻结的雨珠只是一种错觉。
灰与白的世界里,只有她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绿色眼眸,是唯一的色彩。
这抹亮色如同濒死的、喘息的根茎,扎根在她苍白的灵魂中,诡谲又夺目。
“请你见证我,第1210片。”
嘉荣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目光死寂。
“林折青……你对我最残忍。”
嘉荣很少喊她姓名。
青木揽过嘉荣的双臂,将人轻轻拥住,“对不起。”
嘉荣觉得这个拥抱太冷,太冷,觉得自己像是在雪地里,将要窒息。
对这一切,对友人的隐瞒,对友人的选择,更对友人的不舍。
一个月来积攒的种种感情在此时爆发,她伸手回抱这个人,才发现触感骇人。
家居服仿佛没有厚度,手掌与脊背,近乎只隔着一层薄如白纸的皮。
——基因病己经把她最好的朋友折磨得不像样了。
意识到这一点,嘉荣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一遍又一遍抚摸青木的背,脸上的神情却恍若自残。
似乎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她才能感受到,这个人依靠着一副饱受病痛的躯干,竟还如此真实地存在。
“对不起,嘉荣。
让我任性这一回。”
嘉荣痛苦地闭上眼,只觉得命运残酷。
“请陪着我。”
那个清寂的声音这样说道,“如果有你陪在我身边,狂风就会绕过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