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未来之城”最终版设计稿。那是我连续熬了三个月,
耗尽心血的作品。每一个线条,每一个光影,都像是从我骨血里剥离出来的孩子。而现在,
我的上司,设计总监张瑞,正站在我身后,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说:“小林,你看,
我们终于完成了。这是我们共同的杰作。”他刻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
我握着鼠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显示屏的右下角,设计师署名栏里,
只有三个字——张瑞。我的名字,林晚,像一粒尘埃,从未存在过。这不是第一次了。
三个月前,我刚进入这家业内顶尖的设计公司时,张瑞是我的面试官。他温文尔雅,
对我简历上的作品赞不绝口,称我为“百年一遇的天才”。我受宠若惊,
以为自己遇到了伯乐。入职后,他对我“关怀备至”。我做的第一份概念稿,
他会先大加赞赏,然后指出一些无关痛痒的细节:“小林,你这里非常有灵气,
但作为一个新人,可能在整体性上考虑得还不够。你看,
如果这样稍微调整一下……”他会亲自上手,移动几个模块,改几个参数,
然后将修改稿提交上去。那份稿子百分之九十九是我的心血,但最后署名时,他是第一作者,
我是第二作者。他会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林,别在意这些虚名。在团队里,
我们是一个整体。我帮你把关,是为了让你更快地成长。
”同事们向我投来或同情或羡慕的目光。羡慕我被总监如此“器重”,一来就参与核心项目。
我那时还觉得,或许职场就是这样。新人需要导师的引领。第二次,一个紧急的小项目,
客户要求三天内出图。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我主动请缨,连续熬了两个通宵,
在最后时刻拿出了让客户惊艳的方案。庆功会上,张瑞举着酒杯,当着所有人的面,
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这个项目时间紧,任务重,我顶着压力,带领团队攻坚克难,
最终不负众望。”他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当然,团队里的新人小林也很努力,值得表扬。
”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人群里,听着大家对他的恭维和赞美,感觉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几乎喘不过气。会后,他单独找我,脸上带着那种熟悉的、温和的笑:“小林,
今天委屈你了。但在大老板面前,我必须强调我的领导作用,
这样才能为我们部门争取更多的资源。你懂吗?你的功劳,我心里都记着呢。”他那双眼睛,
深邃而诚恳,仿佛能洞悉人心。我看着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从那天起,PUA的巨轮,
开始对着我的尊严和理智,缓缓碾压过来。他开始否定我的一切。“小林,
你这个想法太幼稚了,完全没有商业价值。”“你是不是最近状态不好?
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错误都会犯?”“我觉得你的能力,可能还不足以独立负责一个项目。
”可转头,我那些“幼稚”的想法,就会被他包装一下,变成他自己的创意,
在部门会议上侃侃而谈。我犯的那些“简单错误”,都是他故意在前期资料里埋下的陷阱。
他一边打压我,一边又给我画一张巨大的饼。“小林,全公司我最看好的就是你。
我这是在磨练你,玉不琢不成器。”“等你什么时候能真正独当一面了,我这个总监的位置,
将来就是你的。”他把我孤立起来,告诉我对我不满的同事都是在嫉妒我,
只有他才是真正欣赏我、保护我的人。他甚至会干涉我的私生活,
说我交往的男朋友配不上我,会影响我的事业前途,劝我分手。我像一只被温水慢煮的青蛙,
渐渐地,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真的能力不行?是不是我真的太敏感、太脆弱?
是不是总监说的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的体重直线下降,整晚整晚地失眠,
头发大把大把地掉。镜子里的我,面色蜡黄,眼神空洞,像一朵正在迅速枯萎的花。
直到“未来之城”这个项目。这是公司成立以来最大、最重要的一个标的,如果能拿下,
整个部门都会获得前所未有的荣誉和奖金。张瑞把这个重担交给了我,
美其名曰:“我相信你,这是你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我信了。我把这当成了我的救赎。
我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查阅了海量的资料,画了上千张草图。整整三个月,
我几乎没有在凌晨两点前睡过觉。我的所有热情、才华、甚至生命力,
都倾注在了这张图纸上。我以为,这次,总该有我的一席之地了。然而,就在刚才,
最终版定稿的那一刻,他当着我的面,删掉了我的署名。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擂鼓般的巨响。血液冲上大脑,带来一阵阵的眩晕。
张瑞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小令,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有点想不通。
”他绕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温柔得像毒蛇的信子,“但你要理解,
这个项目太重要了。由我来署名,成功的几率会更大。客户信赖的是我,是我的资历和名声。
等你以后到了我这个位置,你就会明白。”“这是你的作品,也是我的作品。我们,
不分彼此,不是吗?”我慢慢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那张曾经让我觉得温文尔雅的脸,
此刻在我眼中,只剩下扭曲的、令人作呕的贪婪。他还在继续说:“你还年轻,
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听话,这才是好孩子。”听话。
这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进我的大脑。我忽然想起了我那段被他劝分的恋情。
我的前男友,也是这样,总喜欢说:“听话,我都是为你好。”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原生家庭。
我的父母,也是这样,总喜欢说:“我们是你的父母,难道会害你吗?听话就对了。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用我的血肉,去满足你们的控制欲?凭什么我要用我的痛苦,
来成全你们的功成名就?那一瞬间,持续了几个月的压抑、迷茫、自我怀疑,
像火山一样轰然爆发。我笑了。不是苦笑,不是惨笑,
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冰冷的、带着一丝疯狂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张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皱起眉头,带着一丝困惑和警惕看着我:“小林,你怎么了?
”我慢慢地站起身,因为坐得太久,双腿有些发麻。我扶着桌子,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张总监。”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您说的对,
我们不分彼此。”他似乎松了口气,以为我被他说服了。
他重新挂上那副虚伪的笑容:“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所以,
”我打断他,一字一句地说,“既然这是我们的作品,那么,由我来向客户做最终陈述,
也没问题吧?”张瑞的脸色瞬间变了。“胡闹!”他厉声喝道,“你懂什么?
最终陈述是整个项目最关键的一环,需要经验、口才和临场应变能力!你一个新人,
搞砸了怎么办?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我担得起。”我平静地看着他,
“因为这上面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数据,每一个设计理念,都刻在我的脑子里。而你呢?
张总监,除了这个名字,你还知道什么?”我的声音不大,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林晚!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别忘了是谁把你招进来的!
是谁给了你这个机会!你这是忘恩负义!”“机会?”我再次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给我的机会,就是让我当你的影子,当你的枪手,当你的垫脚石吗?你所谓的培养,
就是把我所有的成果据为己有,然后反过来用这些成果来打压我,告诉我‘你还不行’吗?
”“张瑞,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三个月,你除了动动嘴皮子,改过一张图,
还是算过一个数据?”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太久太久。说出来的那一刻,
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原来,撕破脸的感觉,这么爽。张瑞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慌乱。他大概从未想过,
这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白兔,有一天会突然长出獠牙。办公室外,
走廊里传来同事们走动的声音。他们可能听到了里面的争吵,但没人敢进来。
张瑞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小林,
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太大了,情绪有点不稳定。我不怪你。这样吧,你先请个假,
回家好好休息一下。项目陈述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看,他又来了。
先是指责你“情绪不稳定”,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结于你的“精神状态”,
从而剥夺你话语的合理性。这是他最惯用的伎P UA伎俩。可惜,现在的我,
已经不会再上当了。我看着他,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
你想说我情绪不稳定?你想说我精神有问题?好啊。那我就让你看看,
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我嘴角的笑意变得愈发诡异。“张总监,
你说的对。”我轻声说,“我最近……确实感觉压力很大。”我一边说,
一边缓缓地向自己的工位走去。“我总是睡不着,一闭上眼,就看到无数的线条和模型在飞。
”我的声音变得飘忽,眼神也开始涣散,“它们都在对我说话,你知道吗?它们说,
它们是我的孩子,但是有人要抢走它们。”张瑞警惕地看着我,一步步地后退:“林晚,
你……你想干什么?”我没有回答他,径直走到我的电脑前。然后,当着他的面,
我选中了“未来之城”项目的所有文件。
设计稿、数据模型、渲染视频、备份文件……所有的一切。我的手指,
悬停在“Delete”键上。张瑞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瞳孔因为恐惧而急剧收缩。“不要!
”他发出一声尖叫,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朝我冲过来。“林晚!你敢!
”我看着他惊恐万状的脸,嘴角的弧度拉到最大。“你看,我敢不敢。
”在他扑到我面前的前一秒,我轻轻地,按下了那个键。屏幕上跳出一个确认框。
您确定要永久删除这些文件吗?张瑞的手已经抓住了我的胳膊,
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他的脸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丑陋不堪。“你疯了!你这个疯子!快给我撤销!”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我嫌恶地偏过头,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握住鼠标,稳稳地,点下了“是”。整个世界,
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电脑屏幕上,代表着我三个月心血的文件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干净,彻底。张瑞的动作停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空白的桌面,然后又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整个办公区的宁静。
他猛地推开我,跌跌撞撞地扑到电脑前,疯狂地敲打着键盘,刷新着桌面,
试图找回那些被删除的文件。
“没了……都没了……我的项目……我的心血……”他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像是失了魂。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部门的同事,其他部门的领导,闻声而来的行政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