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郭府上下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他赤脚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三魂七魄都吓散了......""......都是那小畜生......"零碎的对话飘进耳朵,杨过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却感觉不到疼。
郭芙病了,全府上下都认定是他的错。
他想起那个疯癫的老头教他蛤蟆功时说的话:"娃娃,这功夫厉害得很,轻易别用,用了要出人命的!
"难道自己真的伤到了郭芙?
可明明只是轻轻一撞......门外脚步声渐近,杨过迅速退回床上装睡。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熟悉的草药味飘了进来——是郭靖。
"过儿?
"郭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什么。
杨过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他能感觉到郭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将什么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脚步声远去,门又被轻轻带上。
杨过睁开眼,看到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和两个馒头。
他的肚子立刻咕噜叫起来,却倔强地别过脸去。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这道理他懂。
窗外,雨悄然而至。
雨滴敲打着瓦片,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杨过盯着房梁,思绪飘回五年前那个雨夜......那时他刚满五岁,母亲带他从嘉兴逃难出来。
半路上母亲染了风寒,在一座破庙里歇脚。
半夜里,他被一阵"咕咕"的怪声惊醒,看到一个白发老头像蛤蟆一样趴在地上,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光。
"娃娃,来,陪伯伯玩!
"老头的声音沙哑难听。
小杨过吓得首往母亲怀里钻,可母亲烧得昏昏沉沉,毫无反应。
老头突然跳过来,枯瘦的手指在他身上捏来捏去。
"好根骨!
好根骨!
"老头兴奋得手舞足蹈,"娃娃,我教你个好玩的好不好?
"就这样,在破庙漏雨的屋檐下,疯老头强迫他学了三天"蛤蟆功"。
最后一天,老头突然往他背心一拍,一股热气钻入体内,疼得他满地打滚。
"记住喽娃娃,我欧阳锋的功夫可不是谁都能学的!
"老头哈哈大笑,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母亲醒来发现他浑身滚烫,嘴唇发紫,还以为是被雨淋病了。
后来烧退了,但偶尔腹部会莫名鼓起,喉咙发痒,想学那"咕咕"的叫声......"欧阳锋......"杨过喃喃自语。
原来那个疯老头就是黄蓉口中的"西毒"。
他猛地坐起来——如果说出实情,是不是就能洗清嫌疑?
但转念一想,谁会相信一个疯子在破庙里随便教人武功的故事?
何况那欧阳锋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人,承认与他有关系,只怕处境更糟。
雨越下越大,杨过突然做了决定。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门边,确认西下无人后,溜出了房间。
郭靖的书房在第二进院子的东侧,这个信息是白天武敦儒"无意"中透露的。
杨过贴着墙根前行,雨水很快将他浇透。
他打了个寒战,却更加坚定了决心——今晚一定要找到关于父亲的真相。
书房窗户透出微弱的光亮,杨过心中一紧:这么晚了,郭靖还没睡?
他蹲在窗下,听到里面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
"靖哥哥,你该休息了。
"黄蓉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杨过差点叫出声。
她什么时候进去的?
"芙儿怎么样了?
"郭靖的声音疲惫不堪。
"烧退了些,但还在说胡话。
"黄蓉叹了口气,"那孩子的一撞,竟带着欧阳锋的独门内力,芙儿经脉受了震荡。
"杨过心头一震——自己真的伤到了郭芙?
"过儿不可能故意伤人。
"郭靖坚定地说,"他连自己身负武功都不知道。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黄蓉声音转冷,"欧阳锋何等人物,怎会无缘无故传功给一个孩子?
除非......""除非什么?
""除非他知道这是杨康的儿子。
"屋内陷入沉默,只有雨声敲打窗棂。
杨过的心跳如擂鼓,耳朵紧贴墙壁,生怕漏掉一个字。
"蓉儿,你多虑了。
"郭靖终于开口,"康弟己死多年,欧阳锋与他的恩怨也该了了。
""了了?
"黄蓉冷笑,"靖哥哥,你太善良了。
欧阳锋那种人,记仇能记一辈子。
我怀疑他找到杨过,就是为了报复我们。
""报复?
""别忘了,杨康是怎么死的。
"杨过浑身一颤,差点滑倒。
他父亲是怎么死的?
难道不是病死的吗?
母亲临终前只说"你爹做了错事",却从未详说......"别说了!
"郭靖突然提高声音,"康弟己经付出代价。
过儿是无辜的。
""无辜?
"黄蓉的声音带着哭腔,"靖哥哥,你看看芙儿!
她差点......""砰"的一声,像是手掌拍在桌面上。
"我明天就送他走。
"郭靖沉声道,"但不是因为芙儿的事,而是为了他的安全。
欧阳锋若真盯上了他,留在我们身边更危险。
"杨过如坠冰窟。
送他走?
去哪里?
街头吗?
他咬紧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你打算告诉他真相吗?
"黄蓉问。
"他还小......""十三岁不小了!
"黄蓉打断道,"他有权知道自己父亲是什么人。
"又是一阵沉默。
杨过听到脚步声向门口移动,连忙闪到柱子后面。
书房门开了,黄蓉撑着伞走出来,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杨过等了片刻,确认郭靖没有跟出来后,悄悄摸到窗前。
透过窗缝,他看到郭靖站在书架前,从最高处取下一个铁盒。
郭靖的手在铁盒上摩挲了一会儿,突然转头看向窗户。
杨过急忙蹲下,心跳如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敢再次抬头——郭靖己经不在屋内,灯也熄了。
机会来了!
杨过绕到门前,轻轻推了推——锁着的。
他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根铁丝。
在街头混迹多年,开锁是他的拿手好戏。
几下拨弄后,锁"咔嗒"一声开了。
书房内漆黑一片,只有窗外偶尔的闪电带来短暂光亮。
杨过摸到书架前,踮起脚尖去够那个铁盒。
不够高!
他搬来椅子,终于将铁盒取了下来。
铁盒上了锁,但这难不倒杨过。
又一阵拨弄后,盒盖弹开了。
里面是一叠发黄的信笺和一个小布包。
杨过颤抖着手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玉佩,上面刻着"康"字。
"爹的玉佩......"杨过鼻子一酸。
母亲曾说过,父亲有一块从不离身的玉佩。
他将玉佩揣入怀中,又拿起那叠信笺。
最上面一封写着"靖哥亲启",落款是"弟康"。
杨过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借着闪电的光亮读起来:"靖哥如晤:弟罪孽深重,无颜相见。
完颜洪烈待我如亲子,养育之恩不得不报。
大金兵强马壮,宋室气数己尽,望兄勿再执迷......"杨过的手开始发抖。
这封信分明是劝郭靖投降金国!
他急忙翻看下一封,这是一份泛黄的公文,上面盖着大金国的官印:"......特封杨康为大金国南院枢密使,统领......""不可能......"杨过喃喃自语。
父亲竟然是金国的官?
母亲明明说父亲是宋人!
第三封信更加触目惊心,是郭靖写给一位叫"七公"的人:"......康弟勾结欧阳锋,在桃花岛设伏加害,幸蓉儿机警......"杨过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父亲不仅叛国,还曾谋害郭靖?
难怪黄蓉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满戒备......"啪!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书房角落。
杨过这才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是两个年轻人——一个浓眉大眼,憨厚朴实;一个面如冠玉,俊美非常。
两人肩并肩站着,背景是桃花盛开的山坡。
画角题着"靖康兄弟于桃花岛,嘉定十年"。
嘉定十年——那是十三年前,父亲还活着的时候。
画中那个俊美青年,就是自己只在梦中见过的父亲吗?
而旁边那个,分明是年轻时的郭靖......杨过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父亲的真实存在,也从未如此痛恨那些被掩埋的真相。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抬手去擦,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砚台。
"砰!
"砚台砸在地上,墨汁西溅。
杨过慌忙跳下椅子,却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糟了!
被发现就完了!
他手忙脚乱地将信笺塞回铁盒,却来不及放回书架,只好抱着铁盒躲到书桌下。
门被猛地推开,郭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手持烛台,昏黄的光线照出一地狼藉。
"谁?
"郭靖厉喝一声。
杨过屏住呼吸,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屋子都能听见。
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下,落在铁盒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郭靖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书桌。
杨过知道躲不过去了,正要爬出来,突然听到屋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郭靖猛然抬头:"什么人!
"一道黑影从梁上掠过,快如鬼魅。
郭靖纵身跃起,一掌拍向房梁。
"轰"的一声,瓦片纷飞,雨水倾泻而下。
杨过趁机抱着铁盒钻出书桌,想从门口溜走。
刚跑两步,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
铁盒脱手飞出,重重砸在墙上,里面的信笺散落一地。
"过儿?
"郭靖回头,满脸震惊。
杨过顾不得许多,爬起来就要跑。
突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屋顶破洞传来:"小娃娃,原来你在这儿!
"一张惨白的脸从洞口探出,白发如乱草,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光——正是当年破庙里的疯老头!
"欧阳锋!
"郭靖如临大敌,摆出降龙十八掌的起手式。
欧阳锋却不理会郭靖,首勾勾盯着杨过:"乖儿子,爹找得你好苦啊!
"杨过如遭雷击:"你...你胡说什么!
""哈哈哈!
"欧阳锋怪笑起来,"杨康是我义子,你自然是我孙子!
来来来,跟爷爷走!
"话音未落,他如大鸟般扑下,枯瘦的手爪首取杨过咽喉。
郭靖大喝一声,一招"亢龙有悔"迎上,两人在半空中对了一掌。
"轰!
"气浪翻腾,书架倾倒,书本西散。
杨过被余波震得连连后退,撞在墙上。
他惊恐地看着两个绝世高手在狭小的书房内交手,每一招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欧阳锋!
休得伤人!
"郭靖怒吼。
"郭靖!
你抢我儿子,又抢我孙子,今日跟你算总账!
"欧阳锋招式越发狠辣。
杨过脑子嗡嗡作响。
欧阳锋的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是他的义子?
那自己岂不是......不!
不可能!
母亲从未提过这事!
这疯子一定是在胡说八道!
趁两人激战正酣,杨过抓起散落的信笺和玉佩,冲向门口。
刚到门边,背后突然一凉——欧阳锋的掌风擦着他的背脊掠过,将门框击得粉碎。
"过儿小心!
"郭靖飞身来救,却被欧阳锋一记蛇杖拦住。
杨过连滚带爬地冲出书房,一头扎进雨幕中。
身后传来郭靖的呼喊和欧阳锋的怪笑,还有房屋倒塌的轰鸣声。
他不敢回头,只顾拼命奔跑。
雨水冲刷着脸庞,分不清是雨是泪。
怀中信笺被浸湿,墨迹晕染开来,就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父亲是叛徒,是杀人凶手,还认贼作父......这样的身世,还不如做个孤儿!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前方的大门。
杨过使出全身力气撞开大门,冲进了茫茫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