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洞庭星陨
汪士秀独坐扁舟,船头一盏渔火在湿冷的风中明灭不定。
他身形清瘦,披着半旧蓑衣,指尖抚过冰凉的船桨,目光投向墨色深渊般的湖心。
远处君山轮廓模糊,仿佛蛰伏的巨兽;偶尔有鱼跃出水面,银鳞划破黑暗,又迅速被吞没。
浪声轻缓,如大地脉搏,却衬得西周愈发死寂。
他想起二十年前在此失踪的父亲——那位名动江南的蹴鞠名家汪子昂,传说因一场“流星拐”绝技遭鬼神所妒,连人带球沉入湖底。
今夜,他刻意泊舟旧地,与其说是捕鱼,不如说是祭奠。
子时三刻,湖心忽然泛起诡谲的磷光。
先是几缕幽蓝色丝线般的光纹纠缠升腾,继而整片水域沸腾似的涌动,无数气泡托起一座透明水台。
五道身影凭空显现,衣袂飘举如云霞:一黄衣人执玉壶斟酒,酒液倾泻竟凝为珍珠坠入虚空;一白衣女子以指为笔,在水面勾勒出瞬息绽放凋零的莲花;另三人围坐抚琴,琴弦无影而音自生,似昆山玉碎,又似幽冥低语。
汪士秀屏息攥紧船缆,见他们足不沾水,席下波涛自成锦毯,显然非人间气象。
黄衣人忽朗笑起身,袖中抛出一物——竟是一枚剔透如水晶的蹴鞠,内里星河流转。
他邀侍立的老叟同戏,老叟佝偻躬身,步履蹒跚却精准接球。
但见球起丈余,炸开万千光点,如彗尾扫过夜空。
老叟一记“流星拐”踢向远天,球体竟撕裂云层,露出背后璀璨星宿。
汪士秀看得痴了,血脉中蹴鞠世家的本能躁动难抑。
当球第三次弹至舟侧,他终忍不住纵身跃起,足尖轻挑——“砰!”
球破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
光瀑如天河决堤,淹没视野。
待强光散去,湖面唯余漩涡嘶鸣,五人与老叟皆无踪。
汪士秀跌坐船头,掌心残留着球体冰凉的触感,鼻尖萦绕着一丝腐木与沉香交织的异臭。
忽闻身后水声哗然,三具巨物踏***近:面黑如炭,瞳仁大若铜铃,披鳞带甲,分明是志怪笔记中的鱼精。
当中一人伸爪攫向船尾阴影处,方才那老叟竟蜷缩于此!
汪士秀拔刀疾劈,刀锋撞上鳞片迸出火星。
混乱中老叟惊呼:“秀儿快走!”
——竟是父亲汪子昂的嗓音!
二十年光阴未改其声,只是添了沧桑。
原来当年他并非溺亡,而是因蹴鞠通灵被湖中精怪囚为奴仆,今夜机缘方得暂现。
鱼精暴怒,掀起丈高浊浪。
白衣女子幻化双头蛇身缠住汪士秀,獠牙滴落毒涎。
危急时刻,汪子昂拾起船上铜盆猛击水面,诵出古老咒语:“天地为盘,众生为子!”
湖底骤然升起无数气泡,裹住精怪西肢。
汪士秀借机将父亲护至身后,刀舞如轮,斩断蛇首。
黄衣人远远冷观,袖中飞出一符,贴浪成冰,封住去路。
汪士秀抓起渔网撒向符咒,网绳遇冰竟燃起青火,硬生生熔出一条生路。
东方既白,湖面重归平静。
舟中多了一截断鳍,腥臭扑鼻。
汪子昂老泪纵横,道出真相:那五人乃镇守洞庭水脉的“五行灵官”,黄衣属土,白衣属金,余者分掌水木火。
他们以蹴鞠为媒,汲取天地精气维持湖域平衡。
二十年前汪子昂偶然窥破天机,被强留水府;今日汪士秀踢破灵球,搅乱阵法,恐己种下祸根。
“流星拐非人间技,”他颤声道,“而是沟通阴阳的钥匙……灵官必不会罢休。”
晨雾漫上船舷时,汪子昂身影渐淡,如露水蒸发于日光。
临逝前他塞给儿子一枚杏核:“若遇大劫,去太行山麓杏林村,寻一位溪边漱石的夫子。”
汪士秀攥紧杏核,抬头见远处群山轮廓中,一抹异光隐入云霭——恰似昨夜流星坠落的轨迹。
他不知,此刻杏林村内,夫子正拂去石棋盘的露水,一枚黑子无声裂开。
盲女阿箬抱琴路过,轻问:“先生,洞庭星陨,可是劫起之兆?”
夫子不语,指尖拈起落花,花瓣飘向南方,化作云霞万千。